水上漂仍在號叫。

黑台風說:“當年,你在海裏快凍死了,是我救你上來,給你起了個‘水上漂’的名字,現在,你還去水上漂吧。”

翁玉娘忽然不忍地問:“他這不是要死在大海裏嗎?”

黑台風溫和地看了她一眼,說:“你心地真善良。我最恨他這種人,連我都不肯傷害的人,他倒想動粗。他這是騎我脖子拉屎!”

黑台風說罷,向回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回去吧,海風大,看樣子要下暴雨。”

翁玉娘站著不動,她說:“我在這待一會兒。”

這一說,幾個看守她的海盜又走回來恪盡職守。

黑台風卻吩咐不用黑天白日地看著她了。

這很令嘍秊感到意外,翁玉娘也沒想到。回到山洞裏,白天也是黑咕隆咚的,必須點燈。

魚油裝在大桶中,幾根很粗的撚子冒著黑煙,山洞裏倒也很亮堂。

翁玉娘呆呆地守著油燈,外麵不時地傳來海潮震耳的喧鬧聲。

申禮明進來了,翁玉娘看了他一眼,問:“你又來幹什麼?勸我嫁給海盜頭子?”

申禮明歎口氣,說這海盜裏,也有講信義的人,黑台風殺人不眨眼,又偏偏對你高看一眼,他跟我說,決不強迫你,你一輩子不同意,他好吃好喝養你一輩子。

翁玉娘說:“你說的話還有人會信嗎?想不到你竟然答應當海盜了。”

申禮明說:“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再說了,先活下來再說,瞅準機會,我會逃走的。”

翁玉娘問:“看在同鄉的分兒上,你告訴我,後來黑台風把林振雄和桑妹他們怎麼了?殺了嗎?還是沉到海底了?”

“放了。”申禮明說,“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黑台風這人也怪,越是不怕死的,他反倒不讓你死,貪生怕死的孔繁祿倒先送了命。”

翁玉娘擔心不知林振雄能不能脫險,茫茫大海,一條小船,像今天水上漂一樣,十有八九是要送命的。

申禮明歎氣連聲,做出欲言又止的樣子。

翁玉娘緊張起來:“你有事瞞著我?”

申禮明說:“我本不想說的,黑台風怕你經受不住打擊,也不讓我說。林振雄和桑妹都沒能逃脫,遇上了大風浪,第二天在海灘上漂上來他們的屍首……唉。”

翁玉娘搖晃了一下,昏了過去。

黑台風卻並不買申禮明的賬。

黑台風過後斥責申禮明:“誰讓你編瞎話騙她?”

申禮明說:“我是為舵爺好啊。她心裏的男人不死,能裝得下別人嗎?這一回,她就死了心了,過一段,她準讓你碰。”

黑台風說:“你倒是為我好,可害得她哭了好幾天。”

申禮明說,長痛不如短痛,這回她沒什麼指望了,舵爺便能成全好事了。

黑台風很奇怪,翁玉娘並沒跟林振雄結婚,怎麼會有那麼深的感情?申禮明告訴他,翁玉娘是泉州有名的才女,還是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她和林振雄是教會學校同學,雖然兩個人相好,可兩家的門第太懸殊了,翁家死活不肯答應,見拆不散他們,就急急忙忙想把女兒嫁給一個上校團長。翁玉娘沒哭沒鬧,表麵答應,卻暗地籌劃,就在過彩禮那天夜裏,她和林振雄坐上了下南洋的船遠走高飛了。若不是遇上黑台風,他們早成了恩愛夫妻了。

黑台風這才點點頭,難怪這女子談吐不俗。

申禮明勸黑台風先把翁玉娘睡了再說,那她就是女王,也得服服貼貼的了。

黑台風一聽火了,他最怕別人把他說成是搶男霸女的淫棍。

這時嘍秊們搬來了酒壇子,又上了菜,申禮明很奇怪,問他,不出海不但不罰,怎麼又破格招待?

黑台風親自倒了兩大碗酒,說他也想學學宋江,禮賢下士一回。他主動和申禮明碰了杯,申禮明隻抿了一口,黑台風全幹了。申禮明說,舵爺海量,難怪心胸寬廣。

黑台風說:“你別給我灌迷魂湯,你有什麼妙計安天下,說吧,我不會虧待你。”

申禮明問他懂不懂得洗錢?黑台風還真的不明白什麼叫洗錢。

申禮明分析,黑台風現在自然是腰纏萬貫了,但終不能在海上吃一輩子黑道飯吧?總要有子孫後代吧?總該為自己留條後路吧?

黑台風心動了,叫他接著說。

申禮明勸他拿出黑錢來,到新加坡、檳榔嶼去辦工廠、做生意,轉手再賺的錢不就幹淨了嗎?再過幾年,社會上層有了根基,馬上來個金盆洗手,辦義學、辦善事,誰還追究你過去幹過什麼?

黑台風何嚐沒這樣想過?但苦於找不到可信賴的人,不止是忠心耿耿,還要有計謀、善經營,現在,申禮明不是送上門來了嗎?他的才能自不必說,靠得住嗎?

申禮明似乎看破了黑台風的心思,他說,舵爺肯定信不著自己。

這一說,黑台風反倒認為他挺直爽了,黑台風決心試試,隻要不把血本全押上,即使他不可靠,損失也有限。

在申禮明再三表白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後,黑台風決定給他一筆錢,黑台風說是他積蓄的大部分,其實當然不是。他讓申禮明帶錢上馬來半島,買房子買地,幹什麼都行,他隻有一條要求,買不來米沒關係,別把米袋子也丟了。

申禮明想不到黑台風這樣信任他,又這樣痛快,他不但可以從此脫離這鬼地方,同時有了發財起步的機緣。

申禮明喜出望外,說:“我明白舵爺的意思了,先打個根基,將來有個歸宿。”

“正是。”黑台風說,將來讓人家看看,我黑台風也是正道起家的。

申禮明說:“這真叫走一步棋看三步。放心吧,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黑台風銳利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明顯是警告地說:“你對得起、對不起我,在其次,你得起個誓,對得起天地、良心。”

申禮明立刻跪下,叩了三個頭,舉起雙手,發誓說:“我若欺心、對不起舵爺,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黑台風拉他起來,倒了兩碗酒,二人對飲,申禮明問:“你想幹點什麼買賣?”

“我想問你呀。”黑台風說,“除了月黑殺人、風高放火,我什麼都不會。”

申禮明說,一本萬利的是賭,開賭場。

黑台風皺起刀疤臉:“開賭場,名聲不大好吧?我不能離了屎窩又栽尿窩呀。”

申禮明說:“那就開橡膠園,我到新加坡去,那裏橡膠園都行。”

“你照量著辦吧。”黑台風說,“別一開始幹得太猛了,人家會疑心,你哪來那麼多本錢,無論到什麼時候,不能把老底露出去。”

申禮明很乖地說:“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