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雖然不能賣錢，卻有另外的價值；海盜的心靈中也有愛的記錄嗎？
林振雄在橡膠樹上割著斜糟，接上小桶，又去割另一棵，望著從樹裏流淌著乳白色的膠液，感到又新奇又愜意。這是他作為補還瑪格麗特的6元借款了。
樹林外傳來一陣馬嘶聲。林振雄扭頭望去，隻見瑪格麗特穿著一身貴族式的馬裝，騎著一匹重腕馬馳來，在空地上兜了個圈子，敏捷下馬，提著短馬鞭，隨便地敲打著馬靴，向膠林深處走來。
許多割膠工立刻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人，跑來跑去地割膠、倒膠，比平日幹的歡。
隻有林振雄不一樣，他看見她來了，卻坐了下來，撚了一支紙煙抽。
瑪格麗特站到了林振雄麵前，臉上呈現出慍色，她說：“你比別人特殊嗎？怎麼見我來監工，反倒坐下了？”
林振雄說：“我並不是賣身的人。我隻為了還6塊錢的車船費。6塊錢，連本帶利，我幹5天足夠了，我卻答應幹半個月，你還不知足嗎？”
瑪格麗特說：“假如期滿之後，我留你在這裏工作，你願意嗎？”
林振雄說，給人家賣苦力，不出來，在中國也有的是地方。當奴才還需要選擇洋奴才嗎？
“聽你這口氣，你不想當個工人，倒想當老板了？”瑪格麗特問。倒挺敬重他的自尊。
林振雄說：“若不，我闖南洋幹什麼，九死一生的，何苦呢。”
“你果然與眾不同。”瑪格麗特說，“你現在身無分文，你隻能做夢。你在我這裏幹，叫你當領班，我多給你開工錢。”
林振雄說：“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寧為雞首，不為牛後。’你懂嗎？”
瑪格麗特搖搖頭。
林振雄解釋：“就是說，雞雖小，當雞頭總是頭，說了算的；牛再大，當牛尾巴也是聽人擺弄的，沒意思。”
瑪格麗特格格地笑起來，說：“看起來，我這裏的牛尾巴再大，你也不願當了。”她走到坐騎跟前，從馬鞍皮袋裏拿出一瓶水，遞給林振雄，說：“補充點水吧，你看你出了多少汗。”
林振雄猶豫著沒有接水。
瑪格麗特說：“你不會懷疑水裏有毒吧？”
“那倒不會，你毒死我這麼個人，不值得。”林振雄說，“我不能接你這瓶水，是怕你連本帶利地一折算，說不定我又要多給你賣10天苦力。”
瑪格麗特縱聲大笑起來，她說：“我第一次見過中國人也會幽默！你很幽默啊，這很了不起。”她真的有點喜歡上這個中國人了。
“幽默能賣錢嗎？那才叫了不起。”林振雄說。
瑪格麗特聳聳肩說，幽默雖然不能賣錢，智慧卻能賣錢，沒有智慧的人，根本不會懂得幽默。
“小姐誇我了。”林振雄說，“其實我很笨，若真有智慧，能叫小姐玩來玩去的嗎？”
瑪格麗特問：“我怎麼玩你了？”
林振雄說：“欠6塊錢，幹半月活，這樣的苛刻的條件我都答應了，我有智慧嗎？”
瑪格麗特說：“這說明你這人太老實了，老實和智慧並不互相排斥。你請喝水吧，這是加了檸檬汁、糖和小蘇達的水，很解渴的。為了打消你的顧慮，我先聲明，是免費奉送，我想不需要你們中國寫契約那樣按手印吧？”
林振雄說：“既然是免費，有沒有蘇達，是不是毒藥，我都喝，反正不虧本。”
瑪格麗特又樂了起來。
這時，逆光中，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挎著籃子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原來是桑妹和林振國。
瑪格麗特手搭涼棚看了看，認出了桑妹，對林振雄說：“這不是你未來的二嫂嗎？怎麼還不送過去？不會是你自己想留下吧？”
林振雄有點不高興地說：“這個玩笑可是開不得的。這幾天沒倒出工夫去見二哥，賣身為奴，身不由己呀。”
林振國、桑妹走到跟前，林振國說：“瑪格麗特可是從來不管事的，今天怎麼想起到橡膠園裏來監工了？”
瑪格麗特說，農場裏混進了斯巴達克斯，我怕他領著工人暴動。
桑妹不懂，看著大哥和林振雄，問這個什麼克斯是幹什麼的？海盜嗎？
瑪格麗特說：“斯巴達克斯是羅馬時代的角鬥士，有勇有謀，不堪奴隸主的壓迫，率領奴隸們起義。”
林振雄說：“為了6塊錢，弄個什麼克斯進來，那可不合算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
瑪格麗特說了聲：“明晚有舞會，我要走了，我歡迎你們幾位參加舞會。”
“謝謝。”林振國說，“你父親從英國回來了，他不會允許你隨便請人吧？”
瑪格麗特一邊上馬，一邊說：“那要看我願意不願意了。林振雄，明天晚上你準時來，我給你準備一套晚禮服。”
林振雄說：“要去，就這身衣服去。”
林振國說：“怎麼不請我呀？”
瑪格麗特說：“請過你，你不去呀。”她笑著打馬飛馳而去。
到了開午飯的點，采膠工都走出了膠林。
桑妹把帶來的飯打開，是包在葵葉裏的咖哩炒飯，是她在大嫂的粥檔上盛的。
林振國席地而坐，說：“你看這個瑪格麗特怎麼樣？”
桑妹說：“不管不顧的，說話沒個輕重。”
林振國說，外國女孩子都這樣，是紙糊的燈籠，裏頭外頭一樣亮，不像咱們的女人，牛皮燈籠，從外頭看不透裏頭是黑是紅。
桑妹說：“大哥這麼說，我可要告訴區妹仔嫂子了？你好像又相中洋女人了？”
林振國說，她倒是沒有牛皮罩著，風一吹，火苗亂晃，也不好啊。幾個人都樂起來。
林振雄說，瑪格麗特想留他在橡膠園裏長幹，叫他頂回去了。
林振國說：“我看，瑪格麗特是喜歡上你了。不然她跑這兒來幹什麼？從前，她父親央求她一起到膠園、糖廠去看看，她都不肯去。”
這令桑妹大吃一驚：“真會嗎？”
林振雄說： “大哥真會開玩笑。”
“我能摸準她的心思。”林振國說，“你欠她6塊錢，我當天就去還她，她死活不要，她說，這是她和你之間的賬，隻跟你算，非讓你兌現諾言，到膠園來幹上十天半個月，這用意不是很明顯嗎？”
林振雄半信半疑，嘴裏的飯也忘了嚼。
桑妹看了他一眼，說怎麼也不能找個洋人啊，生出的孩子會是啥樣？
林振國哈哈大笑，說桑妹想得倒遠。英國人都很高傲，很少有洋女人嫁我們華人的，讓洋女人看上，也是挺不容易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