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妹看了林振雄一眼，擔憂地說：“真要娶個洋媳婦，你父母親在九泉之下也心裏不安。”
林振雄笑了：“你看，桑妹倒認真了，人家洋姑娘啥時候說嫁咱了？光剃頭挑子一頭熱乎可不行。”
桑妹也樂了：“衝你這話，還是挺樂意娶的。”
林振雄說，若真能娶上個洋媳婦，也不錯呀。他此言雖是玩笑，桑妹卻老大擔心地垂下了頭。
林振國見他吃完了飯，就約他今晚去見見林振方。
“找到了？”林振雄問，不是一連好幾天下落不明嗎？
桑妹說，聽說住進了高門樓大宅院。一步登天了。
林振雄很吃驚，問這麼快就發了？二哥心眼兒多，這倒是有可能的。
林振國說他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見了就知道了。
林振雄說，父親死後，他把田產都折騰了，卻又叫海盜搶了去，他感到對不起大哥、二哥。
林振國說，還說這個幹什麼？又不是你獨吞了，天災人禍，誰能想到。我混的也不好，幫不上你大忙，你真的不想在橡膠園幹嗎？騎驢找馬也行啊。
林振雄說他已回絕了瑪格麗特。他受不了她那個狂傲勁兒！他不怕苦，大哥他們剛來不也賣過榴魐、賣過豆腐花嗎？
林振國點點頭，說：“可惜翁玉娘了，不然也有個幫手。”
林振雄說，他明知道翁玉娘死了，卻總存著幻想，總覺得她活著，他想寫封信告訴她家裏，卻又不敢，他把人家姑娘帶出來，卻弄成這樣子，他怎麼有臉見人啊！
桑妹安慰地說：“大哥不是說了嗎，天災人禍，誰也沒辦法。那個叫黑台風的海盜也算挺開麵的了，把咱們放回來了。”
林振雄重重地歎了口氣。
又是一個狂風之夜，咆哮的大海掀起陣陣浪濤，摔碎在山洞前的礁石上。
翁玉娘根本睡不著，她跪在山洞口，麵向大海，向媽祖求告。她過去沒到過海上，卻也知道媽祖時常顯靈，拯救她的可憐的孩子們。
既然林振雄已經不在人世，她早就覺得自己活著沒什麼意義了。叫她沒有馬上下決心去結束生命的原因，隻是她想找到林振雄的屍骨，跟他死在一起。隻是她用各種方式探聽了幾次，沒人肯告訴她。既是林振雄的屍體漂上岸來，就必定埋在小島的什麼地方。
這幾天，她借口散步到處去轉，企圖發現林振雄的新墳，可是沒有辦到。
一個巨浪撲上礁石，摔碎在山崖前，她滿臉是水，可仍在祈禱，她仿佛看到了林振雄，他在一條大樓船上，他在乘風破浪而來，他在呼喊：“玉娘，我沒有死，你千萬等我，你不能尋短見……”驚疑之中，她擦擦眼睛，想看得更真切一些，一切影像又全消失了，有的隻是不斷撲來的閃著粼光的大浪。
山洞裏充斥著殘響。
這時，黑台風幽靈一樣地出現在洞口。翁玉娘本能地向後一縮，不讓他過來，她說，你過來我馬上撞死。
黑台風並沒往洞裏走一步，他說，他知道翁玉娘天天在祈禱，他是給她送一包香、一盒火柴的。
這很令翁玉娘意外。更叫她意外的是，黑台風又扔下了一句話：燒一炷香送送林振雄吧。說完，他的身影消失了。
從那以後，每到天黑，翁玉娘都點上三支香，跪在山洞口，在這時候，她總能夠在藍煙嫋嫋上升的煙環裏看到他的林振雄。
這天海特別安靜，像睡著了的孩子不再吵人，外麵的月色也好，像手電光柱一樣投射到洞裏來。
燒過了香，翁玉娘來到洞口。
忽然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簫聲，嗚嗚咽咽，她聽得出來，是淒涼哀絕的《蘇武牧羊》。
先時她以為自己是幻聽，但確實是真的有人在品簫，什麼人在這標誌著人間黑暗的小島上吹奏呢？她向一個看守在洞外的海盜說，她睡不著，想出去走走，問他行不行？
看守很痛快地答應了。
翁玉娘說：“不用去報告你們的舵爺？”
一個海盜說：“姑娘誤會了。我們舵爺讓我們守在這裏，可不是看著你，是怕哪個醉鬼來打你主意，你看那裏！”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石壁底下，有一個赤膊的海盜，被用鐵鏈子鎖在了石柱上。
翁玉娘問：“他犯了什麼家法？”
一個看守說，前天半夜，他趁打更的睡著了，鑽到翁玉娘的山洞裏想幹壞事，惹怒了舵爺。
另一個說：“別說別人了，水上漂跟了他多年，還不是因為想對你……那個……結果翻了臉，趕走了水上漂？十有八九得困死海上，除非他命大。”
翁玉娘不禁感慨地說：“這麼說你們舵爺還挺講仁義的呢。”
“反正對姑娘夠好的了。”一個海盜說，“大夥都勸他快點娶了你，可他不幹，他說，你一天不願意，他等一天，一百天不願意，等一百天，決不勉強。”
翁玉娘陷入了沉思。這時簫聲轉又激越起來，使人備感蒼涼。
翁玉娘傾聽著，問：“誰在品簫？”
一個海盜回答：“除了舵爺，還能有誰？”
翁玉娘自言自語地說：“這簫聲好悲涼、好淒慘啊，沒有傷心事的人是吹不出來的。他會有什麼傷心事呢？”
一個海盜說，你別看他那副凶樣，他不光臉上有刀疤，心上也插過刀啊。我聽老人說，他從前是跑南洋販絲綢的，叫海盜劫了，霸占了他的媳婦，殺了他全家，逼他落草，十年後，他報了仇，自己當上了海盜的舵爺。
“那他的妻子呢？”翁玉娘心裏一動，心想，原來他也有一本辛酸史。
海盜說，有一回他妻子想跟舵爺逃走，叫人家抓回去裝到鐵籠子裏沉海了。
翁玉娘意外地受到了震動。她不知不覺朝黑台風坐著的海邊岩石走去。
蒼茫月色下，黑台風坐在石上在品簫。
翁玉娘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後，似乎在認真地聽他品簫。
黑台風發現了她，不禁有些意外，兩個人相視片刻，翁玉娘把目光投向了別處。
黑台風欲言又止。
翁玉娘說：“想不到你也是個受過害的人。”
“誰向你嚼舌頭了？”黑台風忽然怒氣衝衝起來，發作地說：“我什麼害也沒受過 ，我決不會手軟的，你也不要指望我會放過你。”
翁玉娘看了他一眼，說：“那你為什麼不對我下手？我在你手心裏呀！”
黑台風吼了一句：“你希望我那樣嗎？我現在就可以扒光你的衣服……”他說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