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翁玉娘挑釁地譏笑著他,“因為在你眼前有你妻子的影子,將心比心,你下不了手!”

如同挨了一悶棍,黑台風的氣焰一下矮了許多,他看也不看她,踏著沉重的步子下山去了。

竹簫卻忘在了山石上,她拾起了那隻簫。

林振方如同一個財主,在高家大宅子裏春風得意地招待林振國、林振雄,區妹仔和桑妹也一同來了。

林振方別提有多高興了,走路時腳底下像安上了彈簧。他略施小計,便借了鬼的力量把這樣一座豪宅弄到手了,分文租金不出,再轉租出去,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他親自在沏功夫茶,提著茶壺的手在茶杯上繞圈,眼睛卻在桑妹的臉上掃來掃去。他心滿意足,過去他和桑妹從沒見過麵,一見麵卻是這麼個美人坯子,真叫他樂得不行。

茶盤裏的杯子裏茶都溢出來了,林振方卻忘了洗杯,區妹仔說了句“睛睛不夠使啦”,林振國替他洗了杯,碰碰他的手,林振方這才笑笑,重新把茶盤裏酒盅大小的茶杯擺好。他熟練地淋了幾圈,叫大家喝茶,上好的鐵觀音。

從敞開的窗子裏可以看到有人在往裏搬家具,林振國問:“怎麼,你買些舊家具?”

“哪呀!”林振方掩飾不住喜悅,說:“你們知道這大宅院前前後後一共多少間房子嗎?八十多間,我就是有三房四妾也住不了啊……”

區妹仔用空茶杯敲敲紅木桌子,說:“哎,別說誑話,桑妹可在這呢,你敢說三妻四妾的話?”

桑妹卻低下了頭。

林振方說:“有錢人娶幾房老婆,不是常有的事嗎?我話沒說完哪。”他認為放著這麼多房子在那閑著,那不是大傻瓜嗎?所以他在大街小巷都貼了帖子,招租,全都租出去,一年好大一筆進項呢。

區妹仔說:“我知道這是同鄉會館高會長的宅子,什麼時候典給你了?你典得起嗎?”

林振方不無得意地說:“我這是揀了個大便宜。這房子鬧鬼,高家人不敢住,搬了出去。我去找他,讓我白住,我敢住,又沒事,不就證明這裏沒鬼嗎?他今後再賣、再租,不都好辦了嗎?不然房子空上幾年,鬼宅的名聲一傳出去,可真的成了鬼宅了。”

林振雄恍然大悟,說:“二哥真有心計,難為你怎麼想出來的。”

區妹仔說:“這回,欠我的粥錢也該還了吧?不會再讓雨水衝去幾個正字了吧?”

林振方解嘲地說:“你聽,把我說成什麼樣了?好像我是個無賴。”

林振國半開玩笑地揭短說,叫無賴那倒是屈了點。不過沾尖取巧的本事你小時候就在行。飯不夠吃,我們都滿滿盛上一碗,你呢,隻盛半碗,開頭還以為你傻呢。

桑妹問,這有什麼手腕嗎?

林振雄說,二哥盛半碗,很快吃光了,然後第二碗狠狠壓滿一碗,等我們吃過一碗再去添時,早沒有了,他穩穩當當吃了一碗半。

幾個人全樂了,林振方問:“有這事嗎?”人們更樂個不停了。

林振國說:“你弄這房子,耍手腕,萬一日後露餡兒,人家會說你人性不好。”

林振方不服,說:“願打願挨呀!我們是各有好處,我不住,他以後也租不出去,我這是幫了他大忙,我不能白幫啊。”他拿一張草紙擤了一下鼻涕,把草紙折起來,不扔掉,卻放在桌角。桑妹很替他難為情,怎麼揩鼻涕紙還要擺在桌上呢。

林振國說:“你呀,別太過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區妹仔揭短說:“你賣榴魐,在秤杆裏灌鉛,短斤少兩;他拉黃包車故意繞道多收腳錢,叫人打得鼻青臉腫,這種事真不能再幹了。”

林振方掩飾地說:“這都是胡說嘛。”他又拿上次擤過鼻涕的草紙擦了一回鼻涕,桑妹皺起了眉頭,扭過頭去。

林振雄明顯看出,桑妹十分不自在,仿佛受人指責的是她自己。她站起來,躲到門口去了。

林振雄便開脫地說:“我看,二哥的精明是別人比不過的,傻乎乎的能發家嗎?”

林振國也覺察了桑妹的沒麵子,忙附和地說:“也是,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受大窮啊。”

言歸正傳,林振雄說起他這次下南洋,運氣不好,對不起大哥、二哥了。

林振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問,光說遭了劫,到底劫去了多少?賣房子賣地賣了多少,總得有個賬吧?

桑妹不滿地斜了他一眼說,錢都沒有了,報個賬有什麼用?莫不是讓老三賠出來?

“我們的事,你少插言。”林振方說,“沒聽說嗎?親兄弟,明算賬。”

林振雄看了林振國一眼,馬上說:“二哥說得對。過兩天我把賬目寫清,三一三十一,每個該分多少,我給大哥、二哥都寫個人欠據,我一定還。”

林振國說:“這叫什麼話?”

林振方卻說:“三弟明事理,我倒不是六親不認,隻認錢,我和大哥可以寬容,但三弟不能稀裏糊塗的,是不是?”

林振國心上不悅,振雄遭了劫,不單失了財,連大活人翁玉娘也搭上了,他是個啥心情?你還有心思講什麼親兄弟明算賬?不過他也不好再火上澆油,已經很不愉快了。

林振雄見大哥動了氣,忙說:“別為這事爭了,禍是我一個人闖的,大哥、二哥該分的一份理應得到,我一定還就是了。”

林振方見所有的人都用一種鄙視的目光看著他,就分辯道:“我說明算賬也不錯啊!將來我發了,賺了大錢,我給弟弟10萬、8萬、100萬,那是另一回事,欠的就是欠的。”

林振雄忙說:“對對對,這事不要再說了。”

這時林振方走到門口,大聲叫陳朋,告訴廚房,加幾個菜。對他來說這已是很破例了。

桑妹卻站起來往門外走。區妹仔也跟了出去。林振雄一見這場麵,忙說:“我去弄點酒,好容易在南洋又團圓了,大夥兒都樂和樂和。”

林振國又感動又佩服地望了弟弟一眼,拉了區妹仔袖子一下。

林振雄又去勸桑妹,小聲說:“你更不能走啊,二哥還要給你收拾出一間房子來呢。”

桑妹倒是站住了,卻很不高興,她說:“我寧可睡在露天地裏。”

林振國也聽到了,與林振雄交換了一個眼色。林振雄反倒覺得很難堪,沒想到一見麵,二哥給了桑妹這麼糟糕的印象,好像被看不起的不是二哥,而是他自己。他想勸她幾句,卻又說不出口,勸什麼呢?說二哥本來很好?或者說,二哥這些不能算缺點?

林振雄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