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這種心情,翁風和青杏怎麼會知道呢?
翁風感到母親今天不正常,不給他麵子。翁玉娘根本不聽他解釋,一迭聲叫司機把車開過來。
翁風趕緊過來攔阻:“媽,人家林董事長說好了要來拜訪你的,你怎麼走啊?”
翁玉娘笑笑,用揶揄的口吻說:“你是想當人家的東床快婿呀,還是看中了副總經理的寶座?你也沒必要拉上你媽去說合呀。”
翁風說:“你怎麼突然莫名其妙地反對呀?難道你不喜歡瑪林嗎?”
翁玉娘聽見外麵汽車鳴笛,堅持往外走,兒子跟出去:“人家馬上就到,你這不是讓我難堪嗎?”
真正難堪的是翁玉娘,一出門就愣住了。
鳴笛的車原來是林振雄的車,翁玉娘一走下台階,正與剛從車上下來的林振雄走了個對頭碰。林振雄一下子愣了,長久地打量著她。
林振雄問:“你是翁玉娘嗎?這不是在夢中吧?”他幾乎以為自己大白天見了鬼。
翁玉娘隻好說:“幾十年來,我一直躲著你,不想再麵對麵,到底沒有躲過去,這真是天意呀。”
“我一直以為你死在海上了,後來知道你活著,我和桑妹追到椰林別墅,你又遠走高飛了。”林振雄說,“你……你為什麼不去找我呀?”
“別說這些了。”翁玉娘恢複了常態,說:“林董事長,請吧。”把林振雄讓進了客廳。
在門口發愣的翁風問青杏:“杏阿姨,他們怎麼會一見如故?好像是老相識。”
“我怎麼知道?”青杏說,“但我記得,你媽偷偷資助過這位林老板,還女扮男裝去見過他,冒充翁玉娘的弟弟。”
“又有故事了。”翁風說,肯定不是陽光燦爛的故事,他甚至臆測,說不定要扯上黑台風。
海風從敞著的窗子裏吹進來,林振雄坐在沙發上四處打量,最後從落地大門走向海濱方向。翁玉娘隻好跟出去。
麵海的庭院被翠竹和熱帶植物點綴得綠意盎然。
林振雄突然說:“這裏我很早就來過!我拉黃包車時來過!後來來給女主人撈項鏈。”
翁玉娘笑道:“好好想想,不會是在夢中嗎?”
“不,不是夢!”林振雄回憶著記起了往事,他拉過一個長相和她一樣的男人,他就是把黃包車停在這裏。那人問過他,翁玉娘真的死在大海裏了嗎?會不會活下來?他還說,他等不到翁玉娘回來了,古人說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不一定的,有時是對麵不相識啊!
翁玉娘也動情地說:“後來他讓你去買椰子解渴,你抱了椰子回來他就不見了。”
“對呀,他在我車座上留了一大捆錢。”林振雄說,“我還真犯愁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啊,後來我又見過他,他說他是翁玉娘的弟弟,專程來找我的。”
“是嗎?”翁玉娘問,我弟弟長得像我嗎?
“一模一樣。”林振雄說,我真傻呀,你都告訴我對麵不相識了,我還沒看破!今天我才明白,你就是那個化裝成你弟弟的人!我好傻呀。
停了一下他又說,更傻的是,他居然相信有人每天出500元的高價雇他到海裏去撈項鏈,而且永無止境地去撈。如果不是桑妹感到事情蹊蹺窺破了機關,他說他真能發一筆大財的,可惜事情一敗露,翁玉娘就遠走高飛了。
翁玉娘的眼淚忽然劈裏啪啦地流下來,她說:“你多餘捅破這層窗戶紙呀!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今天是往外躲的,卻沒躲過去。”
林振雄說:“你怎麼活下來的?叫漁船救了?”
翁玉娘說:“救我的人,也就是害我的人,我的事,你不要問了,我不願提。”
“他在嗎?我認識嗎?”林振雄問。
“你偏要問?”翁玉娘說,“希望你別把我活著的事告訴桑妹,她會不安的。”
“不會的,都老了,還計較什麼。”林振雄說。
翁玉娘說:“其實,還是不見麵的好啊!”
林振雄說:“你不讓翁風到我的公司去工作,不希望瑪林成為你的兒媳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總不是秘密吧?”
“這是和前一個秘密連在一起的呀。”翁玉娘長歎一聲,說:“告訴你吧,翁風的父親就是黑台風。你嚇著了吧?”
林振雄確實又怒又怕,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吼道:“你就是死,也不能這樣做呀!你……你怎麼會這樣……”
翁玉娘說:“有時候,死比活著容易。我好,我壞,也都與你無關了。我也不想請你為我立貞節牌坊。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反對翁風成為你家女婿了吧?他會成為韓為蘭第二。既然你容不得仇人申禮明,就更容不得黑台風了,他是你更大的仇人,奪妻之恨,這仇小嗎?”
林振雄站起來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來了,問:“黑台風在哪裏?他不應當逃脫懲罰。我想,他還活著吧?我知道,你嫁他是被逼無奈,不是你的本心。”
“不,我是自願的。”她說得安詳、平靜,這回答令林振雄吃驚。
翁玉娘又說,況且,黑台風內心也有善良的一麵,她知道這樣說,必定招來他的反感。
“你這樣說一個十惡不赦的海盜?”林振雄大為驚訝,他得承認,他已經不了解翁玉娘了。
“你也不必找他的下落。”翁玉娘說,他走了,兒子也不容他,像驢像馬一樣把兒子馱大了,到頭來叫兒子趕出了家門。翁玉娘說她不知他落草何處?是死是活?她說生活是很殘酷的,這殘酷有時就在親人當中,它吞噬著善良的情感,它折磨人的靈魂。
林振雄不認識眼前這個依然漂亮的翁玉娘了。她不是當年隨他一起為逃避婚姻在桎梏下南洋的姑娘了,甚至也不是用各種手段想在暗中資助他的少婦了。
她怎麼會嫁給怙惡不悛的黑台風?是逼迫?是感化?是不得已?聽她的口氣都不是,她反倒對黑台風充滿了憐憫與同情。
還有什麼可說的嗎?翁玉娘是對的,她躲避自己也是對的。
翁玉娘嘲弄地問他,這一來,他不會再想讓翁風當他的女婿了吧?
林振雄本來是來苦口婆心勸翁風的母親接納瑪林的,現在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
林振雄覺得太累了,神誌也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翁玉娘的。事後,他也不知道翁玉娘和她的兒子翁風是什麼時候從椰林別墅消失了,反正又是人去樓空了,有人說翁風帶著母親去了美國,也有人說去了英國。
瑪林和瑪格麗特也走了,走的時候,瑪林說很快回來,可她卻一去未返。
林振雄一天天地盼,一年年地等。他的頭發漸漸花白了,他漸漸地老了,他擁有龐大的企業,他卻失去了許多親情。他是一個富有者,卻又是一個精神上的貧困者,他就這樣年複一年地蹉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