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醫治心靈創傷和彌合感情裂痕的一劑最好良藥,但時間卻不能讓醜惡變成美麗。時間也無奈!
不管你過得舒心、幸福,抑或是活得艱難、拮據,那看不見的時光的傳輸帶也同樣一刻不停地把你向衰老運行。昨天、今天和明天,你在照鏡子的時候不會有任何異樣的發現,甚至去年、今年和明年的照片,也看不出什麼變化。但是你把10年前、20年前的照片擺在一起,你就會驚訝地發現,你已非故我了。
林振雄有了這樣感慨的時候,已經到了20世紀80年代了,他明顯地衰老了,牙脫落了幾顆,兩腮有點塌陷,額頭上的皺紋越來越深了,背也有點駝了,惟一保持不變的是精神,他稱得上精神矍鑠。
他已經兒孫滿堂,過著其樂融融的日子。林競仁幾乎執掌了林氏公司的一切權柄,幹得轟轟烈烈。
20年前林振雄不能容忍的翁風,根本不聽邪,在倫敦教堂裏娶走了他的瑪林,如今孩子都快20歲了。女兒競媛在美國,也遠遠地脫離了他的磁場,林振雄的心裏既充實又荒涼。
這天午後,林振雄帶著一大群孫子、孫女在莊園的樹林裏玩耍,他坐在長椅上看著他們嬉戲,看著一隻小鬆鼠在鬆果上麵飛來飛去。
林競仁輕輕地走了過來,叫了聲“爸爸”。他也40多歲了,年富力強。林振雄拍拍長椅,讓兒子坐下,他審視著林競仁的臉,似乎想從臉上找到答案。
林競仁不等他問,就沉重地歎了口氣,說林啟時說的那件事不是空穴來風,是真的。林啟時是他的長孫。
林振雄的心一陣猛跳,他覺得有點眩暈。據林競仁說,競義和競禮聯手幹了這件大事,他們組建了一家華人金融信托投資合作社,是吸收華人在海外的閑散資金加以運營,因為利息高,居然吸納了一個多億的資金。
林振雄說:“這樣大的事,他們居然背著我和你二伯父!”
林競仁說,二伯父也不知道。他倒沒生氣,隻是有些擔心,萬一日後馬幣貶值,股市震蕩,出現百姓擠兌風潮,會連帶林氏公司徹底垮台。
林振雄問他們把這錢用在了什麼地方?
林競仁說,傳聞要投到拉斯維加斯賭城去呢,要在一個大賭場參股。
林振雄長歎道,完了,完了!林家居然落到經營賭場的地步。
林競仁說,爸爸養你的老吧,管那麼多閑事幹什麼?這又不是我們公司幹的,他們是另外注冊了公司的,好與壞、與我們無關。
“不,除非這兩個東西不姓林!”林振雄說,華人為什麼肯把錢聚到這個合作社名下?還不是看到我們林家有錫礦山、有蔗園、有膠園、有船隊?實力和信譽被這兄弟倆利用了。
林競仁說:“我勸您別管,管不了的。”
林振雄歎了口氣,問:“瑪林一家人不是要回來嗎?什麼時候到?”
林競仁說,他們的兒子翁格蘭可能先來,他想利用中國的廉價勞動力和越來越理想的投資環境,建立一個電腦硬件公司,他們的公司在歐洲也是在排行榜上有名的。
林振雄說:“厲害,聽說一年幾億英鎊的純利潤,卻隻有幾百個員工!”
林競仁說,我去了一次,大開眼界。翁風這小子真有頭腦,他才真正是領先時代潮流的人。
他勸我在中國大陸投資,發展計算機和無線電信業務。他認為,世界上像中國這樣的大市場,差不多算是最後一塊處女地了,機不可失。
林振雄說,你做主吧,現在馬來西亞的錫礦業、橡膠業、蔗糖業都到了半死不活的境地了,我那一套是不行了,必須開拓新產業。
林競仁說:“這大概是競義、競禮尋求在金融業發展的原因吧!”
林振雄說,不管發展什麼,必須待人以誠,他太了解競義、競禮了,們們慣以投機的思路經營。他聽說,他們吸引資金的利率比其他銀行高出兩個百分點。林振雄認為這都是不正當手段,有隱患。
林競仁說,是啊,重賞之下才有勇夫。那天我在街上看到,華人入合作社的人都排起了長龍。一個老頭兒隻拿了500塊錢,是他的棺材本兒錢,連棺材本兒都投上了,這吸引力還小嗎?
林振雄吩咐他把競義他們幾個叫來,他要當麵問問。競仁這一說,他就更擔心了。他認為普通百姓的“棺材本兒錢”、“過河錢”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錢不大,到時候會變成咬人的老虎。他以為這兄弟倆發財心切,卻不諳世了。他必須找他們談一談,成敗利害地加以警告,弄不好,他們會連帶毀了林氏公司的。
但林振雄發出的指令卻並不管用,林競義、林競禮都找種種借口不來聽他的訓誡。後來實在拖不過去了,來了,卻先發製人,大談當今國際融資的優勢,什麼舉債經營,什麼資本運作,全是新名詞,同時他們聲明,他們的金融合作社跟林氏公司一點關係都沒有,意思是林振雄的家長權威在這裏鞭長莫及。
除了憋氣,林振雄什麼也沒得到。他又去動員二哥林振方聯手勸阻,不想林振方倒開通,他明知這是一種金融投機,卻說這一代人有這一代人的經營法,他們倆聯手炒股,不是大賺過嗎?那是炒的紐約的納斯達克呀。當初林振雄斷言,他們必然撞得頭破血流而歸,不幸的是,他們賺了,後來又到芝加哥去炒穀物期貨,同樣也贏了。
林振方一揭老底,林振雄啞口無言了。他想,也許自己老了,過時了。
但是,他萬萬不會想到,他林家多年的仇家正在操縱著林競義、林競禮,這背後的兩雙黑手是看不見的。他們也不求立竿見影,林競義決心建合作社,鼓吹得最積極的就是陳朋,他事實上成了林競義的軍師了。
合作社成立了!遊資如百川彙海一樣源源而來,申禮明、陳朋策劃著騙走這一個億,但這並不是終極目的。他要林氏公司栽到裏頭,一起破產。他一生的夙敵在一個早上塌台,他才會高興,一生的事業也就真正畫上句號了。
為了推進林競義盡快把合作社的資金投到拉斯維加斯去,申禮明把陳朋叫到了他的公館去密談。
申禮明也老了,幾乎成了禿頭,兩腮的肌肉鬆弛下來,酒喝得過度,手有點抖,是酒精中毒的症狀。但他那雙狡黠靈活的眼睛卻沒有老的跡象,賊溜溜亂轉,藏著你無法洞察的機智。
他慢慢悠悠地吸著煙,問林氏兄弟工作做得怎麼樣了。陳朋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就差帶著他們去內華達州簽字了。他們這次去美國考察,滿意而歸,這一個億可以安全地裝到申禮明和陳朋腰包了。
陳朋說:“我告訴他,一個億是不夠的。”
申禮明說:“你動員他以林氏公司的名義再貸出兩個億,全打過去。從此,你我就到美國去吃喝玩樂了,再也不必操心賺錢了。”
陳朋說,那要等水到渠成,你這一著太狠了,我知道你不在乎錢。這樣不但拐走了信托合作社的全部資金,最終報了大仇,讓林家人重新去拉黃包車吧。
申禮明說,林振雄是拉不動黃包車了,他的後代不會屈尊去出苦力,隻好再當窮人了,這也是報應啊。他全身上下充滿複仇的快感。
陳朋說:“我原以為他們不會這麼容易上鉤的。”
“沒聽說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申禮明說,我安排他們去見的人,都是我黑道上的朋友,這不是把他們弄暈乎了嗎?
陳朋說,昨天我到機場去接他們,他們還沒醒過來呢,林競義說,賭場落成後,一年能收入幾億美元。
“這夢不錯嘛。”申禮明笑了起來。
陳朋說,你提供的彙款賬號他也認可了,除了開具的資信證明,他自己去打聽過,這個ATS公司是美國的一流公司,卻沒想到咱們出具的手續是偽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