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力禁鴉片的張之洞沒想到十多年來居然自己天天在吃鴉片(1 / 3)

抵達京師,安頓好的第二天,張之洞便進宮遞牌子,請求召見。第三天上午,慈禧召見張之洞於養心殿東暖閣。中秋節臨近了,太後賞張之洞節禮:福、壽字各一幀,各色月餅兩大盒,金銀餜子各五十個,西湖藕粉四斤,廣西沙田柚二十個。當內務府將這些禦賞抬到先哲寺張寓時,大家都歡忭喜悅,但真正的被賞者卻高興不起來。

原來,太後隻和他談了不到半個鍾點的話,全沒有四年前見麵的那種君臣相對而泣的親熱感。最令他意外的是,太後叫他依舊管理學部事宜,繼續四年前的未了之事。至於張之洞最關心的立憲大事,太後隻字未提。張之洞走出養心殿後心裏納悶著:將我張某人從武昌調來,難道就是學部的事無人管嗎?以體仁閣大學士軍機大臣來做學部大員,這辦學堂的事情,難道在太後的眼中竟有如此高的地位嗎?

令張之洞憂忡的還有兩宮的健康狀況。七十三歲的太後盡管濃妝濃抹,仍不能遮掉她顏麵上的蒼老。太後斜靠在龍椅上,聲音輕微而幹澀,全然沒有了過去的甜美柔潤,令人聽了很不舒服。

顯然,半個鍾點的談話,對她已是一個很大的負擔了。看來召見時間的短促,很可能不是對自己的冷漠,而是體力不支。想到這點後,張之洞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對太後一生充滿著感恩戴德之心,盡管有庚子年的重大失誤,但太後在他的心中依然是值得尊敬的。現在,這位執掌大清江山近五十年之久的皇太後,真正到了油盡燈幹的時候,他怎能不憂慮!倘若皇上是個聖明之主,太後即便撒手而去,國家也可在平靜中度過那段悲痛的時候,但偏偏是皇上既不聖明,又沉屙在身!

召見時,皇上並未在座。張之洞在請皇上聖安的時候,慈禧隻冷冷地答了一句:“皇帝在瀛台養病,已有半年多不見臣工了。”母子之間的深重隔閡已讓張之洞心驚,而外間關於皇上病勢沉重的傳聞,也在這句沒有任何感情在內的話中得到證實。

太後衰老,皇上病重,大清朝的又一次重大變故迫在眉睫,此時的大學士軍機大臣,將要麵臨著怎樣的艱難乃至危險!

正在沉思時,隻見大根進來稟報:“鹿中堂來訪!”

自從前年夫人去世,大病一場後,鹿傳霖是明顯地衰老了。他渾身虛胖,四肢乏力,在自家後院散散步都感到疲倦,入秋以來,因為氣候幹爽適中,才略覺好受一些。

郎舅同拜大學士共處軍機,這是少有的殊榮,鹿傳霖自應來看望看望,同時也要和內弟好好聊一聊。

張之洞也巴不得早日和姐夫見一見麵。聽說姐夫主動來訪,忙親自出大門迎接。

聊過一番家事後,兩個軍機大臣都更有興趣談軍國大事。鹿傳霖向內弟介紹了軍機處的近況。軍機處現有五人:慶王奕劻,文華殿大學士、禮部尚書世續,他本人再加上新進的張之洞和袁世凱。揣摸太後的意思,醇王戴灃也即將進軍機處。

“載灃進軍機處?”張之洞摸著枯白而稀疏的長須,邊思忖邊說,“是不是醇王府又會出一代天子?”

皇上雖隻有三十八歲,但這一兩年病情很重,知內情的人都曉得皇上的病好不起來,龍馭上賓隻是早晚的事了。皇上沒有兒子,天命將歸於何人,這是京師高級官員們最為關注的大事。如果看準了,早下功夫,將是一本萬利的絕大生意。一年前,奕劻的兒子載振曾被人看好。論血脈,載振是遠了點,但奕劻現在是太後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在握者,太後對他聖眷最隆,而且載振聰明伶俐,模樣周正,甚得太後的歡心,年紀輕輕就做了新成立的農工商部尚書,顯然是在著意培植他。但不久,楊翠喜一案被披露,載振的皇儲一說也便隨之而破了。原來,朝廷準備新設黑龍江、吉林、遼寧三省,派徐世昌與載振去東北實地考查。袁世凱的小站親信候補道段芝貴,在老主子的支持下想謀取黑龍江巡撫一職,趁著徐世昌、載振過天津的時候,用一萬二千兩銀子買下津門名伶楊翠喜,送給好色的公子哥兒載振。果然,這一美人計十分管用。段芝貴很快被任命為黑龍江巡撫。此事被禦史告發,雖後來經奕劻、袁世凱周旋,沒釀成大禍,但到底引起慈禧的反感,載振被迫辭去尚書一職,段芝貴的黑龍江巡撫也泡湯了。載振做不成皇儲了,皇儲又可能是誰呢?大家將各王府排來排去,一時都難以拿準。

鹿傳霖點點頭說:“你的猜想有道理,我和世續也是這樣認為的,很可能由載灃來繼承他二哥的位置。”

張之洞說:“我看載灃的可能性不大。皇上剛繼位的時候,太後就許下承祧穆宗的諾言,若載灃繼位,太後還能看到她親生兒子的承祧人嗎?我想,這天命多半要落在載灃兒子的頭上。”

這話提醒了鹿傳霖。他拍了一下腦門,臉上欣欣然地說:“還是你看得透徹。載灃的兒子溥儀兩歲多了,載灃雖是老醇王的側福晉劉佳氏所生,但他的福晉瓜爾佳氏則是太後指定的。瓜爾佳氏是榮祿的女兒,榮祿很受太後的器重。那年病逝時,太後不僅親去吊唁,還動了真情,哭了。”

張之洞說:“你這一說,事情就越發明朗了。今後我們對這位小醇王,就更不能等閑視之。你與他打過交道嗎?”

“見過幾次麵。”

“人怎麼樣?”

鹿傳霖說:“長得還算清秀,對老臣們也還有禮貌。隻是器宇不宏闊,見識平庸,頂多隻能算個中下之材。”

“唉!”張之洞歎了一口氣。“多年前,有一位朝廷大員就對我說過,遍視近支王府,找不出一個像樣的人物來。王室乏人,此乃國家之大不幸。”

鹿傳霖說:“還有一件事,我也很憂鬱。太後這幾個月時常鬧病,七十好幾的人了,時常鬧病,可不是好征兆。萬一她走在皇上前頭,這事豈不更麻煩了!”

“是呀!”張之洞輕輕地附和著。心裏想:萬一這種事情出現了,誰來應付這個亂局呢?做湖廣總督時可以不想這種事,可如今身為大學士、軍機大臣,到時是想推都推不掉的呀!國家大事,千頭萬緒,這立儲立君,可是頭等大事呀。未雨綢繆。作為相國,第一要綢繆這樁事才對!

“香濤,你知道,袁慰庭為何被調進京城嗎?”鹿傳霖換了一個話題。

在張之洞看來,袁世凱調進京,應看作是太後對他的重用。盡管總督與尚書品銜相當,但外務部的前身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主持者從早期的奕訢、文祥,到近期的李鴻章、奕劻,其地位都遠在一般總督之上。袁從直督到外務部尚書,地位應是上升的,何況又兼軍機大臣,不應該是某些人所說的明升暗降。張之洞說了這番看法,但鹿傳霖搖了搖頭。

“這是滿洲親貴在打擊他。香濤,你或許不知道,眼下京師一個新的朋黨正在形成,這就是滿洲親貴黨,它的盟主是肅王善耆,骨幹有良弼、載洵、載濤、鐵良等人。”

十多年前陪俄皇太子訪問武昌的善耆,過去因受慈禧的壓抑,一直不問政事。他的最大愛好是唱皮黃,常召伶人來王府演戲取樂,他自己有時也粉墨登場。近兩年善耆受西風影響,也愛議論立憲改製等國事,很想通過變革來改變自己無實權的冷王爺身分。載洵、載濤是載灃的同母弟,因過繼的原因都早早地封了貝勒。這兩個貝勒雖年輕無本事,卻有很強的權力欲望。鐵良、良弼都出身於貴族,從日本士官學校留學回國,鐵良已長新成立的陸軍部,良弼是鐵良的助手。善耆既是王爺,又年長,便自然成了這個新黨的頭領。

“革命黨頭目孫文等人在日本組建同盟會,提出驅逐韃虜的口號,將滿漢之間的嫌隙重新挑起。善耆這一班滿洲親貴們血氣特盛,想要來個針鋒相對,全部排斥漢人。香濤,你還不知道,近來京師滿漢對立到了何種地步,有的衙門,甚至滿漢之間互不交言。”

張之洞一驚:“滿漢不交言,公事如何辦?”

“如何辦,隻有拖下不辦唄!”鹿傳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鐵良雖然長了陸軍部,袁世凱訓練的北洋六鎮也有四鎮劃歸了陸軍部管,但北洋軍隊是袁世凱訓練出來的,部屬們都聽袁世凱的話,不買鐵良的賬。鐵良等人於是將袁世凱視為大清朝最大的隱患,要徹底削掉他的實權,故而將他從保定調到京師。”

“噢——”張之洞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似乎已看到前麵道路上的亮光在一點一點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