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為早誕皇子,翁同?樝蜆廡韉巰贅蚵估湎閫?(1 / 3)

光緒皇帝今年雖隻有二十一歲,登基卻有十七年了,已超過鹹豐、同治兩朝的年月。他的老祖宗曾有過在位六十一年、六十年的紀錄。傳說堯、舜在位百年以上,但那隻是傳說而已,並沒有確鑿的證據。真正有記載的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就是光緒的這兩位祖宗,不僅在位時間長,而且治國有方,康乾盛世比起曆史上任何一個太平盛世來說毫不遜色,這是愛新覺羅氏的驕傲。四歲登基的載湉,若活到七十歲的中壽,光緒的年號便可寫到六十六年,無疑將刷新祖宗的紀錄。但他的親近王公大臣及隨侍左右的太監宮女們,麵對著皇上單瘦的身材、蒼白的麵容,尤其是他終日鬱鬱不樂的神態,大多對此不抱樂觀態度。

身材單瘦,麵容蒼白,都好理解。他的祖父道光帝、父親醇王都是身子骨單瘦的人,故而這“單瘦”是遺傳。他從小生長在深宮,未經風雨少見陽光,蒼白也是正常,惟有這鬱鬱不樂從何而來?身為九五之尊,擁有四海之地,怎麼可能還有憂鬱?原來,光緒的憂鬱,源於慈禧。是慈禧作主,將他由一個普通的王子抬到真龍天子的座位上,然而又是這個慈禧,將這個真龍天子嚴格地控製在自己的手中,不容許他有任何身心的自由。

慈禧是個性情剛硬權力欲望強的女人,擔心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皇帝,在長大親政後不聽她的話,於是在小皇帝入宮的第一天起,她就不以慈母而以嚴父的麵孔出現在小皇帝的眼前。慈禧相信經過十幾年的嚴厲訓斥、苛刻管教,小皇帝便會習慣成自然地怕她服從她。其實,慈禧沒去想,她的這一套教育方式的結果是會因人而異的。若遇到一個性格倔強、好鬥好勝的人,這種方式所收到的效果或許將適得其反:被教者長大後將會對教育者充滿反叛,甚至是仇恨的心理。若是一個性格懦弱膽小怕事的人,則將效果顯著。不幸的是,堂堂大清帝國的天子恰恰便是後者,已親政兩三年的光緒皇帝,仍舊像先前一樣地對太後畢恭畢敬,不敢違背絲毫。

慈禧歸政後秋冬住養心殿,春夏住頤和園。住養心殿時,光緒每天晨昏定省,跪拜如儀。住園子時,光緒一個月去一次叩見請安。遇有重大事情,則隨時請示。慈禧對此很滿意,而光緒心裏並不很情願。光緒性格雖懦弱,卻並不蠢,從小熟讀史冊,見前朝前代哪個帝王不是君臨一切,生殺予奪,自己也是一個皇帝,卻要受一個老婦人的擺布,他如何能心甘?表麵上的恭順與內心的不情願,這個巨大的反差,造成了他一天到晚的鬱鬱寡歡。

這隻是其一,令光緒心情鬱鬱的還有另外一件大事。

三年前,光緒大婚,這不僅是光緒本人的大事,也是朝廷的大事。年滿十三歲至十八歲的滿蒙大臣家的女孩子都在挑選之列。經過層層審看之後,帶進宮直接讓光緒見麵的有十多個。他獨獨看中了江西巡撫德馨的女兒,想立她為後。他的生母醇王福晉尊重他的選擇,但他的嗣母即慈禧卻不同意。其實,別人挑選,光緒麵審,這些都是形式而已,慈禧早已為光緒準備了皇後。這皇後就是她的侄女——晚一輩的葉赫那拉氏。在慈禧的眼裏,皇後,與其說是光緒的正妻,不如說是後宮的女主,最高外戚群的誕育者。她怎麼會讓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好處落到別人的家裏!但光緒不愛小那拉氏,他心裏很不舒服。一個普通的男子都有選擇妻子的權利,他身為一國之主,卻沒有這種權利。他不能否定慈禧的決定,隻是提出退一步的要求:讓德馨女兒為妃。而慈禧深恐德馨之女進宮後會奪去光緒對她侄女的愛,竟連這個要求也不同意。光緒無奈,隻好立侍郎長敘的兩個女兒為瑾妃、珍妃。德馨女兒被迫拒之子宮門外。

但小那拉氏其實也是一個很不幸的女人:作為妻子,她一生沒有得到過丈夫的喜愛,甚至連做母親的權利也沒有得到。作為皇後,後宮事無巨細都在她的姑母掌握之中,她無權過問,更談不上處置裁決。二十年後,作為太後,她更是與巨大的恥辱連在一起。就是她,抱著六歲的末代皇帝溥儀,悲痛欲絕地將遜位詔書交給袁世凱。大清王朝立國二百六十餘年,終於在她的手裏給斷送了。

她是一個亡國的太後,是愛新覺羅家族的千古罪人!

光緒帝的這種憂傷,隻有一個人最清楚最憐恤,此人不是他的父親醇王,而是他的師傅翁同龢。

人世間男子漢的榮耀,翁同龢給占盡了。他生於宰相府,長於書香中,狀元及第,仕途順達,千人羨慕,萬人崇仰。同治皇帝十歲時,他便奉兩宮之命,授讀弘德殿,直至同治帝親政。光緒登基的第二年,他便奉旨在毓慶宮行走,授讀五歲小皇帝。翁同龢學問好,詩文書法尤佳,又勤勉盡職,慈禧很是看重。授讀的當年他便由內閣學士升戶部右侍郎,第四年又升都察院左都禦史。光緒五年授刑部尚書,又改調戶部尚書,不久又入軍機處。恭王下台,軍機處全班被撤時,其他人都罷黜,他卻被指派為上書房授讀,兩年後又補戶部尚書,官複原職。

然而,作為一個男人,翁同龢有一個絕大的遺憾:無兒無女。晚清名臣中胡林翼也無兒無女,但胡雖無兒女,年輕時的風流香豔卻夠他一輩子回味。翁同龢自小循規蹈矩,無半點狹邪遊之劣跡,從同時代人罵他“天閹”中可知,他是先天性的缺乏男性功能。可憐一個風光無限的狀元帝師,夜半更深之時,他內心的痛苦有多麼巨大!他的這種痛苦有誰能替他排解?世人都崇拜權力,渴望做權力頂尖上的人物,當我們從“人”的角度來平視光緒帝、後及其師傅這些尖頂上的人物後,便發現他們也有許多的苦惱和遺憾。這多多少少可以讓那些權力崇拜者的頭腦清醒些。

正因為缺乏生兒育女的能力,他對五歲起便在自己身邊受教長大的光緒皇帝便充滿了更為深厚的愛心。他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將小皇帝當作自己的兒子,他的師傅情中不知不覺地滲入慈父愛。身處於父母難見、嗣母冷酷環境中的光緒帝,也自然而然地把師傅當成了最為親愛最可信任的人。盡管聰明的光緒帝知道宮中顧忌甚多,心中的苦惱鬱積太盛的時候,他也會向師傅敘說。翁同龢深知皇上苦惱的根源,但他決不能點破,隻能轉彎抹角地加以寬慰,以“孝順”這個大道理來啟沃皇上,讓他化去怨尤的心理基礎,以效法祖宗、做英明有為天子等祖訓來增強他的心誌,引導皇上跳出兒女私情小框框,把思緒轉移到宏大目標上來。光緒皇帝愛戴師傅,相信師傅,也依戀師傅,親政以來,他事無大小都要跟師傅商量著辦理。

徐致祥這份參劾張之洞的折子已放在書桌上兩個時辰了,光緒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看過一遍。他很是讚賞徐致祥的這種凜凜風骨:敢於維護聖道,捍衛朝綱,抨擊不法,主持正義。親政不久的年輕皇帝還不知世事的複雜和他手下臣工的表裏不一,他很容易被折子上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文字所迷惑,認為凡能作豪言壯語的人,必定是豪傑;凡能替朝廷說話的,必定是忠臣;凡能攻擊貪汙揭發違法的人,必定是奉公守法的清官。所以他對徐致祥很有好感。但他也很為難。盡管他對許多臣工尚不太了解,對張之洞卻是清楚的。除開早年的清流和在山西肅貪禁煙不說,因為那時他還小不管事,然則打贏諒山一仗,就足以讓他欽敬。那時光緒已是十四歲的少年了,在師傅翁同龢的熏陶下,很有一番保衛祖宗江山抵禦外敵入侵的雄心壯誌。張之洞作為兩廣製軍,打敗了法國人,將道光爺以來四十年間受洋人欺侮之仇給報了,少年光緒何能不興奮?何能不對張之洞記憶深刻?再說張之洞學洋人的長技,辦洋務,光緒也是讚成的。他年輕,少成見,對於一切新鮮的事物都有興趣。造槍炮輪船,架電線修鐵路,洋人靠這些富強了,我們為何不能學?在光緒的眼裏,張之洞是個挺會辦事的能幹人。把他參了,豈不是對國家不利?

他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去請翁師傅。翁師傅一時來不了,他無心看別的折子,又把徐致祥的參折拿過來,揀其中重要的部分再看了起來:湖廣總督張之洞,博學多聞,熟習經史,屢司文柄,衡鑒稱當。昔年與之同任館職,深佩其學問博雅,儕輩亦相推重。該督當時與已革翰林院侍講學士張佩綸並稱畿南魁傑。

光緒點點頭,心裏想:徐致祥並不否定張之洞的一切,過去是同寅,關係不錯,這次參他,看來不是出自私怨。

不料年前,薦擢巡撫,晉授兼圻,寄以嶺南重地,而該督驕泰之心由茲熾矣。

光緒自思,官高功大,漸萌驕泰,前朝這種人多啦!翁師傅常教導說,滿招損,謙受益,看來張之洞忘記了這條古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