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逍遙遊(1)(2 / 3)

在美麗的大自然中,詩人的感受力增強了:“我微笑了,不隻是用嘴。我用靈魂,用眼睛,用全身的皮膚微笑,我用不同於從前的感官,去迎那向山上送來芳香的田野,它們比從前更細膩,更沉靜,更敏銳,更老練,也更含感激之情。”詩人的想象力也馳騁萬裏,我們來欣賞《流浪》中一篇散文《農家》的片段:我願成為一個巨人,那樣,我就可以把頭枕在積雪旁一處高山牧場上羊群中間,我的腳趾則伸進山下深深的湖中去戲水。我就可以這樣躺著,永遠不站起來,在我的手指間長出灌木叢,在我的頭發裏開出杜鵑花,我的雙膝變成前山,我的軀體上將建起葡萄山、房屋和小教堂。我就這樣躺上千萬年,對著天空眨眨眼睛,對著湖水眨眨眼睛。我一打噴嚏,便是一陣雷雨。我嗬上一口氣,積雪溶化,瀑布舞蹈。我死了,整個世界也死了。隨後我在宇宙中漂洋過海,去取來一個新的太陽。

黑塞用文字給我們描繪了一幅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畫麵。詩人把自己化作山,化作水,化作山水的主宰。詩人在大自然中間深深地陶醉了,想永遠與大自然結合在一起,同生存共毀滅。詩人在此發揮了非凡的想象力,要給世界再取來一個新太陽,給世界萬物以新的生命。詩情汪洋恣肆,大氣磅礴。如果把這段文字畫下來,不是一幅很好的抽象派的畫嗎?黑塞懂得把詩情畫意很好地結合在一起,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另一個大文豪紀德讀到《流浪》集後稱讚不已,說它散發著“大自然的清香”,“與外部世界完全和諧地融為一體”。

世外桃源的隱士?

黑塞在蒙太格諾拉鄉村結廬隱居後悠然自得,好不快活。居有漂亮的房子和花園,交有同好的朋友。除音樂外,繪畫也是黑塞的最愛。黑塞在炎熱的夏季穿村走巷,深入樹林,見到美景便畫板一支,把旖旎風光固定在紙上。到了夜晚,酒肆飯莊是黑塞偶爾光顧的地方,更多的時間他偎依窗前,眺望夜空,深思冥想,夜晚不能用畫筆了,就用語言歌頌夏日。外麵世界仿佛已離黑塞遠去,他仿佛生活在用畫筆與紙墨打造的世界中,這是一個童話世界,是一個沒法與現實吻合的世界:樹有臉,房子露有笑容或眼淚,或者翩翩起舞。朋友們對此略有微詞,他們指責他缺乏現實感,說他的詩與畫都不符合現實,“喪失了對現實的最普遍的尊敬”。他不認同這個批評。用他的話講,“現實是一種偶然性,是生命的垃圾”。垃圾有什麼可表現的呢?“對於這種可憐的、令人失望和荒蕪的現實,我們除了否定它之外,別無選擇。”

黑塞隻想用顏色塗抹他的夢幻,而不是複製大自然,畫板上的樹是否與現實中的樹相符他不關心,他隻關注繪畫的本身給自己帶來的好處:“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個畫家,或者成為一個畫家。但是繪畫本身是一件美妙的事,它能使你更快樂,更有耐性。”他對繪畫的鍾愛也豐富了他語言的表達力,使其更加有感染力,更富有色彩。“我給天空些許鈷色,給湖水一抹普魯士藍,給村莊塗點金赭色或那不勒斯黃。”你說這是用語言描繪畫,還是用顏色塗抹著語言?

蒙太格諾拉鄉村遠離大城市,生活自然艱苦,再加上稿費因貨幣貶值變得沒幾個錢,黑塞成了一個“窮困潦倒的小文人”,一身舊西服穿得邊都起了毛,秋天到時隻能從樹林裏找些栗子果腹。日子雖然艱辛,不能甘其食,美其服,卻可以安其居,樂其俗,黑塞覺得在這個窮鄉僻壤的歲月很美好,仿佛從曆時幾年的噩夢中醒來,現在他可以享受自由、空氣、太陽和工作了。在1920年發表的《流浪中》他寫道:“愁悶逐漸逐散了,生活又重新興味盎然,天空恢複了美,漫遊恢複了情致。在這樣的重複舊觀的日子裏我感到的是一種病後複原的燕然:疲倦,卻無真正的痛苦;柔順,卻心甘情願;感激,卻無須自貶。生活的曲線又開始慢慢回升。他又哼起歌,摘朵花,或舞動幾下漫遊的手杖。可不是,他還活著。他安然度過了劫難。”

黑塞真的把活生生的現實扔進垃圾桶了嗎?他真的悠哉遊哉於桃花源裏與世隔絕?沒有,黑塞身在桃源心係社會,1919年他與另外一個朋友創辦了月刊《Vivos voco》。黑塞之所以要創建這份雜誌,是因為他在戰爭期間親眼目睹了時代的苦難,仔細探討了苦難的起源,並竭盡全力與之進行抗爭。它呼籲戰爭幸存者,特別是年輕人與困境鬥爭,它關心年輕人的教育和民眾教育問題。黑塞參與這份雜誌的編務工作,說明他對社會的責任感沒有削弱,他以文學的方式為重建德國的精神家園貢獻著自己的力量,以政論的方式恪守著正義與人性。在1922年的一期雜誌上,黑塞立場鮮明地對反猶太思潮進行了抨擊,他寫道:“你可以喜歡猶太人或不喜歡猶太人,但他們是人,常常是比他們狂熱的對手聰明得多、有幹勁得多、好得多的人。”他也指出這股反猶思潮在大學生中間引起的共鳴的危害,因而引起年輕大學生的不滿,各種侮辱信與誹謗信紛紛向黑塞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