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德國聯邦藝術促進協會設立了赫爾曼·黑塞獎,這是德國文學理論獎。黑塞獎主要授予創作德語小說的作家以及哲學、曆史和社會學科優秀著作的作者。黑塞獎第一個獲獎者是德國戰後成長起來的優秀作家馬丁·瓦爾澤。能夠當上評委的人一定是在這個領域裏有所建樹的人,如按黑塞自己的話“以藝術家的眼光來看世界”而行事的話,他本應不關心評委們的政治態度,隻看評委們的專業水準就得了。可事實並非如此,當黑塞聽說評委之一,一個叫西堡的教授曾是著名的納粹分子時,他不能不過問了,他不能讓納粹分子參加評委而玷汙了自己的名字。就在當年的11月,他致信給德國藝術促進協會,態度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尊敬的先生們:
我剛聽說西堡教授也是以我名字命名的文學獎的評委。我想提醒你們注意這是不行的。我和世人都知道西堡教授是著名的納粹分子,每個對這些事情感興趣的人都知道我是以一種世界觀的代表而聞名,而這種世界觀是與納粹的思想與行動背道而馳的。我在此提出申請,要麼你們讓西堡教授退出,要麼請你們以別人的名字命名這個獎。
由於黑塞出麵幹涉,西堡退出了評委。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在大是大非麵前,黑塞堅決捍衛自己藝術家的良知,他是不會妥協、不會後退、不會背叛自己的世界觀的。
《玻璃球遊戲》是黑塞最後一部有分量的作品。戰後的歲月裏,黑塞的作品以中篇小說、散文和隨筆為主,有回憶,感悟,日記,公開信等。1957年作為黑塞80歲的生日禮物,蘇爾卡普社出版了七卷本的《黑塞選集》。
就在黑塞生命這盞燈即將熄滅的時候,他的思想仍逗留在東方,逗留在遙遠的中國,仍在研讀《易經》,用中國道家對立麵相依的思想,藝術化地表現他那事物“雙極性”的思想。1959年,82歲的黑塞寫下了寓意深刻的《中國式傳奇——孟夏的故事》:孟夏聽弟子們說,那邊有一批青年藝術家正在進行用腦袋站立的新型實驗,以便獲得觀察世界的新方法,孟夏也立即親自作了同樣的訓練,他實驗了一段時間後,告知弟子們說:“我用頭著地觀看世界時,眼中所見既新奇又格外美麗。”
這番話四處傳播開了。由於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師的認可,青年藝術家中的革新者們無不沾沾自喜得意。
老年大師一貫沉默寡言,他教育弟子很少通過宣講,而大都通過光明磊落的生活和行為,因而他的每一句言論都備受尊重,總是被廣泛傳播。
如今,在那句話讓青年革新者們歡天喜地後不久,許多老年人卻為這深感詫異,甚至是惱怒了。這時又傳出了他的另一句話。人們說他已發表了下述最新見解:“人類有兩條腿多麼美好!用腦袋站立對健康無益,而且,當那位用頭著地者重新站直後,他會發現用腿站立望世界比起剛才所見更是雙倍的美麗。”
大師這番新言論不僅觸怒了年輕的腦袋著地者,感到受了他的欺騙或者愚弄,也大大激怒了朝廷的官員們。
官員們指責道:“孟夏今天提出這個主張,明天又換了完全相反的主張。世上不可能存在兩種真理。我們難道還能再尊重這個越來越糊塗的老頭麼?”
有人把革新者和官員們的議論偷偷泄露給了大師。他隻是微笑而已。他的追隨者們懇請他作出解釋,於是他說:“孩子們,世界上存在著客觀事實,那都是無法搖撼的。但是真理,也就是能夠用語言對具體事實所表達的見解,卻可以多得不計其數,而每一個真理總是正確的,如同它總是錯誤的一樣。”
無論他的弟子們如何再三懇請,年老的大師沒有再作任何進一步的闡釋。
在黑塞看來,真理不是一成不變的,顛撲不破的,所謂的真理其實是有時間性的,是在短暫時間裏對事物作出的解釋,他曾說:“一個正確的、真正的真理必然允許被顛倒。凡是真實的事物,其反麵也必然是真實的。因為每一條真理都是站在某一特定極點上對世界所作的短暫觀察,而凡是極點無不存在相對極。”
1962年,85歲高齡的黑塞已接近生命的終點站。在他即將告別人生舞台之際,蒙太格諾拉村又給黑塞罩上最後一個光環,將他命名為蒙太格諾拉榮譽村民。8月8日晚,黑塞還聽了一首莫紮特的鋼琴曲,上床後,像往常一樣,妻子給他朗讀。第二天早上,黑塞因腦溢血溘然長逝,文苑一顆璀璨之星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