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一條黑影機警地閃入赫德裏路。此時,天還未大亮,街上沒有行人,沈醉認出正是王亞樵,一時神經緊繃。
王亞樵身著黑色西裝,在門口左顧右盼,確認無異常情況之後,從容地跨進門。接著,傳來皮鞋踩著木板樓的響聲,然後是門樞旋轉發出的吱呀聲。
聞訊趕來的戴笠見狀,心裏總算鬆了口氣,對沈醉說:
“天賜良機,這時候狙擊不會驚動左鄰右舍,王亞樵想跑也跑不了。你下去布置,用火力封住所有的門口和窗口,隻要有黑影逃走,亂槍打死!”
沒想到天亮起來真快,沈醉尚未布置好,已有人開始早起,接著開門聲此起彼伏,街道上也出現行人。戴笠隻好臨時改變方案,決定入錢莊下手,命令趙理君:
“快,先帶一批人衝上樓去,等會街上人多了不好!”
戴笠話聲甫落,昌茂錢莊傳來開門聲,眾人正欲動手,發現是一個女人一手挎菜藍,一邊織旗袍的扣子,頭上紮著花頭巾,走起路來屁股一擺一扭。特務們認出,那是朱發成的老婆朱太太。
朱太太步下樓來,扣已織好。她在大門口等了片刻,幾個清晨買菜的鄰居娘姨經過,披此招呼,然後結伴而行,從戴笠布置的包圍走過。
戴笠再也等不及了,手一揮,十幾名特務衝入昌茂錢莊,控製了各個出口。隨後,戴笠也親臨督陣。
特務們在每間房子裏搜了一遍,一無所獲。這時,戴笠一腳踢開朱發成臥室,隻見王亞樵身穿黑色西裝,背向他而立。
戴笠害怕王亞樵反擊,慌忙退出來,並叫喊:
“九哥,把槍放下,自己走出來吧,我們不會親手殺你的,我們終究是兄弟。”
戴笠邊說邊調集手下。恰在這時,穿黑西裝的“王亞樵”轉過身——竟是朱發成的妻子!
戴笠傻眼了,這回,王亞樵眼睜睜從他眼皮底下逃走!
原來,朱太太早知周圍已布滿了特務,王亞樵卻不知道。一上樓,朱太太就告訴他:“發成去通知你了,你沒見他?”
王亞樵搖頭:“沒見,我正來找他呢。”
“九哥,大事不好,你投虎口來了,外麵全是戴雨農的撮佬(上海罵特務的土話)!”
王亞樵一驚,撩開一點點窗簾細看,果見周圍盡是形跡可疑之人,於是脫下西裝,叫朱太太亦脫下衣服,兩人對換穿了。隨後,王亞樵利用他高超的化裝術,又逃過了一次劫難。脫險後,王率妻子、手下去到還不曾引起戴笠注意的老友張候候家暫避。
王亞樵這一次逃脫,使戴笠惱羞成怒,他命令特務將王亞樵胞弟王述樵、得力骨幹洪耀鬥及所有親友全部抓起來,意在切斷王亞樵與外界的一切聯係,逼他從地下鑽出來。
王亞樵的弟弟王述樵是公開掛名的律師,他的恩師沈鈞儒是法律界的泰鬥、全國律師公會會長。沈聞知弟子被戴笠抓捕,勃然大怒,立即以全國及上海律師公會名義在報紙上發表聲明:“王亞樵犯罪,其弟王述樵何罪?兄有罪不應罪及其弟!”
沈鈞儒的抗議得到律師界同仁的聲援支持,紛紛指責當局:司法工作者尚得不到法律保護,平民百姓不更無保障?
沈鈞儒一邊親自為王述樵出庭辯護,一邊抽空去看守所看望弟子,並贈一張近照,在照片背麵親筆寫道:
“公冶長在縲絏之中,孔子以非其罪而嘉之。昔讀《論語》為之感動。今述弟羈押,自問無他,天必佑之無疑矣。鐵窗歲月,正可惜此休養身心,以作印證,述弟存之。朝夕相晤對也。”
美公髯贈(沈自喻美髯公)。
經沈鈞儒奔走呼號,全國輿論大嘩,戴笠自知弄巧成拙。恰在此時,蔣介石一道電令,召他去廬山。
戴笠接過電訟,像被霜打蔫一般,知道一場毒打又免不了。
蔣介石打人在國民黨內是有名的,但他打人有個最大的特點——非親信不打。他信奉“罵是愛,打是最愛”,凡挨打的親信以此為榮。不過,戴笠因挨打第一多,因此除了痛,就不怎麼感到光榮了。
同樣,戴笠也有個特點:凡從蔣介石那裏挨了打回來,他又如法炮製,把氣出在手下身上,挨他打最多的是貼身警衛賈金蘭。
沒抓住王亞樵要挨打。因電文是賈金蘭呈來的,他借故先把賈金蘭痛打了一通。
到了吃飯的時候,賈金蘭因感到委屈,說什麼也不肯吃。戴笠不見賈金蘭,差沈醉去叫,賈金蘭鐵了心,不為所動。戴笠隻好親自去請,笑著對賈金蘭說:
“我早就不生氣了,你為什麼還在生氣?真是莫明其妙!”
賈金蘭哭著臉說:“你打人打夠了當然沒有氣了同,挨打的人怎麼受得了!”
戴笠用手摸著賈金蘭的頭,溫和地說:
“我就不像你這麼蠢。委員長打我比打你們更厲害,但是我等他打完了,也就沒事了。你們應該學習我這一點。”
這套恩威並施的辦法,戴笠先是從王亞樵那裏學來的,後來又在蔣介石的言傳身教下得以發揚光大。
不過,這次沒抓到王亞樵還惹得輿論界一片嘩然,想必這一頓不會比以前輕鬆。戴笠全身打一個寒顫。
蔣介石懸賞百萬捉拿王亞樵已過去了數月,他聽說過王亞樵一次次逢凶化吉的故事,清楚再令戴笠繼續追下去也不會有結果,逼急了說不定王亞樵什麼時候潛入南京再打他一槍。加之,殺害楊杏佛、扣押王述樵已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公憤,現在該拿出一副和平的麵孔應付社會各界的輿論。於是,蔣介石決定再次向王亞樵表示既往不咎,希望他歸順國民黨。
楊杏佛被殺後沒多久,蔣介石專門將胡宗南、胡抱一、戴笠召至廬山,希望這仨人憑著昔日與王亞樵的交情,出麵說服王。
戴笠抱著挨打的心理來到廬山,在仙人洞裏麵見蔣介石。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蔣介石沒有發火,反過來安慰道:
“雨農追殺王亞樵的經過我都知道,你還是盡了心的,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王亞樵不是一個一般角色,他在上海經營了十幾年,根深蒂固,又有‘西南派’撐腰,一朝一夕是擒拿不到的。我不責怪你。這樣吧,你還是和琴齋(胡宗南)一起到上海和他談談條件,隻要他不再和我們作對,我可以既往不咎。”
戴笠一塊巨石落地,總算鬆了口氣,說:“請校長馬上通知琴齋來上海,王亞樵躲藏了幾個月。經曆了九死一生,現在談和,他肯定會同意。”
“琴齋已經來了。”蔣介石向內室叫了一聲,“琴齋,你看誰來了?”
這時,胡宗南短小的身材已出現在戴笠視眼裏,接著胡抱一也走了出來。三個老友久別重逢,高興得摟在一起。
“你們三個過去都是王亞樵的得意門徒,具體如何辦,你們自己商量。”蔣介石說完便起身離去了。
仨老友久別重逢,少不得敘舊及談論別後的事情。三個人中,胡宗南吉星高照,官運享通,現在已做到集團軍司令;戴笠次之,也是軍事委員會調統計局第二處處長了;胡抱一一官最小,還是團長,見了麵他自嘲說:
“我追隨王亞樵的時間最長,他的那一套本事我一點也沒學會。琴齋兄跟隨他的時間最短,反而學得最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