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窄的裏弄,華克之就住在一所普通的二層樓房上。沈醉在樓下看見他住的房裏沒有燈,估計他不在家,於是輕輕地敲開樓下房東的門,拿出證件,並指指樓上。
房東是一位中年婦女,她看了證件後,微微點了點頭,壓抵聲音說:“不在家,天黑前出去的,還沒回來。”
沈醉謝過房東,立即令幾名手下分別在弄堂兩頭監視,自己帶幾個人在樓,撬開華克之的門。打開後,房東正要伸手去開燈,沈醉一把按住說:“不許開燈”。他擔心華克之回來,在遠處看見窗口射出的燈光一定會逃走。
沈醉用手捂住手電筒,把屋裏看了一遍。室內布置很簡單,隻有一個雙人床和一個寫字台,幾把椅子。寫字台上整齊地堆著很多書,放著一個台燈,一個相框,相框裏鑲著一個胖胖的女人照片,這張照片約有八英寸大小,房東悄聲對沈醉說:“這是他的老婆!”
沈醉打開抽屜,裏麵有幾封信和一張不大的照片,是華克之和他妻子的全身合影。有幾封艾思奇寫給他的信,另外還有幾封其他人寫給他的。
搜完後,沈醉對手下說:“你們去樓道和樓下監視,千萬別暴露自己,他若回來,別驚動他,放他上樓,我自然有辦法,叫你們才可以上樓。”
小特務和房東下樓以後,沈醉和衣躺在華克之床上,很冷,揭開被蓋在身上,雙手在外麵,握兩把殺傷力很大的兩截式駁殼槍,全神貫注地聽外麵的動靜,心想若華克之回來,他必須立即起床,在對方亮燈之前將其擊倒——當然是留下活口更好。
時間一分鍾一分鍾地過去,直至天亮,華克之一直沒有回來。沈醉仍不死心,在華克之的租房等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戴笠說有急事找他回去,沈醉才下令撤走,但仍派了兩名壯實的特務在赫德裏路監視。
再說孫鳳鳴在入中央禮堂行刺蔣介石之前,王亞樵已做女子了善後工作——命華克之等一批“晨光”通訊社的人立即離京去上海,然後乘輪船一起返回香港。
孫鳳鳴刺蔣介石未遂打傷汪精衛的時候,通訊社的人已經解散。由於案情嚴重,賀坡光等人在短時間內沒能逃出南京,海陸空交通已經封鎖了,隻好結隊隱藏到寶堰,待風聲稍鬆後再走。
許誌遠等人逃至上海後,因不見孫鳳鳴的妻子崔正瑤,王亞樵即令華克之、張玉華打聽崔的下落,一定要帶她安全返港。
崔正瑤,江蘇省儀征縣城人,出身大家閨秀,但不甘做深閣淑女,有強烈的反叛意識,讀過女中,受新思潮的影響很深,1931年與孫鳳鳴結識,因誌向相同,說話投機,很快產生了感情,並私訂終身。婚後,夫妻倆恩恩愛愛,感情甚篤,雙雙投身反蔣抗日工作,追隨王亞樵。崔正瑤的賢惠、聰明很受王亞樵賞識。
這次丈夫選擇了一條為國捐軀的道理,她亦暗中發誓為孫鳳鳴守寡一輩子。當聽到丈夫在醫院死去的噩夢,她悲痛得失去理智,到上海後竟與同伴失散。
為了尋找崔正瑤,華克之和張玉華分頭行動,一個住上海市靜安寺路滄州飯店,一個住法租界赫德裏路。
不想,因叛徒出賣,住在滄州飯店的張玉華被沈醉捕獲,華克之意識到自己的住處也可能被叛徒出賣了,於是行動更加小心。
11月6日那天,華克之聽人說某處有一“瘋女”像崔正瑤,急忙趕去核實,但早已不見人影。約11點鍾返回,像往常一樣,在快要入裏弄口的時候,躲在一較高的地方,注意他住的那棟樓,他在自己門口設了一處機關,用一把掃帚斜放在樓口,隻要有人登樓,再小心會碰動,掃帚的另一端用細絲線連著張白紙片,碰動掃帚,白紙片就會掉下去。
他左看右瞧都尋不著白紙片,知道特務已去過他房裏,立即調頭離開。
在外麵躲了三天,因有一些重要東西留在家裏,11月8日,華克之以為風聲已過,特務的注意力轉向南方,於是潛回寓所取東西。
這一次,他仍然多留了個心眼。在路口,華克之花兩塊大洋雇了一個人力車夫,誆他說:“你去赫德裏XX號二樓幫我找一位姓劉的先生,說有位張先生在路口等他。”
車夫不知有詐,為兩塊錢老老實實地去了。華克之慌忙躲在遠處,如沒有問題車夫一定會回來,那時再潛回去,否則……誰想沒過多久,隻見車夫領了兩名特務回到路口,華克之抽一口涼氣,東西也不要了,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王亞樵有吩咐,如萬一找不到崔正瑤,可乘英國客輪去港,不過他還是要盡最大努力尋找崔正瑤。
沈醉在赫德裏路守伺三天,被戴笠急召回去,原來是有人在新亞飯店發現一個身著黑服的女人,臉色蒼白,眼皮浮腫,像是剛剛害過一場大病,其相貌特征,與孫鳳鳴之妻崔正瑤相似,戴笠批評沈醉說:“平時你很聰明,在這件事上怎麼這樣蠢?守株待兔,天下有那麼巧的事?現在好了,找到崔正瑤也就等於找到王亞樵留在上海的門徒。王九光最講那個所謂的‘義氣’,他一定也在尋找部下的妻子,抓住了崔正瑤,即使不肯供出王亞樵的地址,也能引其上鉤。”
沈醉領命去新亞飯店辯識,果然是崔正瑤。沈醉沒有立即捕人,在附近讓手下扮成商販、車夫、修鞋匠,晝夜監視是否有人來跟崔正瑤聯絡。
幾天之中,沈醉逮捕了很多與崔正瑤有過言談交往的人,一經審訊,結果都是正兒八經的清潔工、服務生、娘姨、挑夫,沒有一個人跟斧頭黨有牽聯。由於一直沒有新情況,又擔心崔正瑤逃脫,戴笠隻好下令逮捕。
崔正瑤被捕後,關在寬敞明亮的屋子裏,設施也齊全。戴笠裝出一副菩薩麵孔對崔正瑤說:“王亞樵這個人不可深交,我對他最了解,他口頭對手下好,暗地裏實際上是把別人當他的工具,孫鳳鳴太年輕,王亞樵給他小恩小愚,他就頭腦發熱,受其盅惑,替他送死。如今孫鳳鳴死了,丟下你一門孤寡,王亞樵根本不聞不問,正拿著你丈夫用性命換得的大筆賞錢在大肆揮霍呢。”
崔正瑤目光呆滯,不予理睬,戴笠又說:“有朝一日,王亞樵還會殺人滅口,崔女士千萬小心!”
崔正瑤任憑戴笠怎樣說,始終閉口不開,事實上,她也不知王亞樵現在何處。
軟的一套不起作用後,戴笠把臉一翻,將崔正瑤打入陰暗、潮濕惡臭的大牢,然後36種刑具一一奉陪……
崔正瑤經刑具一刺激,清醒過來了,她知道人死不能複生,於是悲痛幻化成仇恨,對特務罵不絕口。
戴笠為了引王亞樵的人上鉤,放出風聲,說崔正瑤已在他手裏。崔正瑤也防備到這一招,一天夜裏,她說通了一個江蘇女看守,求她找來一支鉛筆盒幾張紙,寫了兩張條子,一張寫道:
“從我的積蓄裏給持此字人洋錢十塊。”
另一張寫道:“琪琳今夜即死,明日設法登報,遠親不必參加葬禮。”
條子寫好後崔正瑤托女看守設法交給法租界一位陳姓男子。
崔正瑤乳名叫“其林”,孫鳳鳴加入王亞樵的“抗日鋤奸團”時,為了表示對王亞樵的敬重與崇拜,將愛妻乳名的兩個字前麵都加了“王”字旁。這秘密隻有王亞樵、華克之、鄭抱真等密友知道。
崔正瑤已抱定一死,位防止戴笠利用她做誘餌逮捕王亞樵,遂相處這一招。“遠親不必參加葬禮”,即暗示遠在香港的王亞樵不必前來冒險。
當天下午,來換班的女看守轉告她信已送達,崔正瑤這才無牽無掛地撞牆而死。多年後,擔任中共中央某部領導人地華克之再江蘇省銅山縣孫鳳鳴紀念碑上稱讚他們夫婦:
生死無人怨,死為國是非。
心向知音絕,淚為生民揮。
言重季布諾,技勝張良錘。
精衛非精衛,替死此魁魅。
功敗於垂成,千古共心捶。
真州多佳麗,首推鳳鳴妻。
輕金重大義,誌同始結縭。
反對臣日寇,無懼血染衣。
死者並非難,處死則難矣。
淩遲無一言,閨中千古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