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姑無郎(1 / 3)

仍然是那熟悉的亭台樓閣,仍然是那些花團錦簇的官員們,他們的身邊,仍然侍立著眾多紗羅輕籠的美人。那些坊中姐妹,有好些是新進來的吧,我都不認得了。但大多數都是舊識,香奴、瑾姝她們仍列位其中,她們雖不敢跟我冒然招呼,但那驚喜而滿含淚花的眼睛卻始終不曾離開過我的身上。

先前那人所坐的位置上,有一個著錦袍的男子,他便是那個嶽大人麼?

我再凝神看他一眼,突然驚得幾乎跳了起來!那個新來的浙東提點行獄公事,大人嶽霖,居然是青闤宮中的東君!

雖是化作他人的幻形,但那種藹然清朗的風度,我便是化為飛灰也絕不會認錯!一時之間,我胸懷激蕩,各種情緒心事交錯混雜,頭腦一陣陣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清他的話語。

他遠遠地看著我,他的眼中是掩不住的憐惜和悲痛,他雖未開口對我說一個字,但那眼光之中,卻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

隻聽他緩緩道:“嚴姑娘,素來聽聞你的聲名,今日方才得見。你……”

他的話語頓了一頓:“你似乎是……憔悴得很哪……”

他唯恐在場眾人起了疑心,不敢再說下去,正容說道:“本官欽佩你節操高潔,頗有風骨,也知道這場官司你吃得冤枉。料想你已經是受了不少苦難,今日難得眾位大人齊聚一堂,本官便給你一個機會,”他又看了我一眼,說道:

“素聞你才思敏捷,博通古今,有巾幗才人之稱。今日你便當席即興吟詠一首,不拘主題,不限文體,隻要真情動人為上。若是你的詩詞果然能打動我們在場之人,本官不但免去你牢獄之苦,還會為你脫籍,使你恢複良家女子的身份。天恩浩蕩,你從哪裏而來,可歸哪裏而去。”

他意味深長地望著我:“嚴姑娘,機會難得,你可不要再枉自拋棄了啊!”

以我嚴蕊如今的身份名聲,一般情況下,輕易是不能脫藉的。

東君的意思,莫非是他終於說動了天帝,允我以重登仙籍,返回天庭了麼?

一陣輕風從落地雕花長窗裏穿堂而入,把我草草挽起的發髻吹得紛亂。

我頭腦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右手本能地一把扶住旁邊的翡翠屏風。東君神色一動,失聲道:“素……嚴姑娘!你可還好麼?”

我勉強抬起左手來,艱難地攏去額上的亂發。

從在座人那突然一亮的眼中,我驀然覺出了,當我掠發過鬢之時,那種弱不禁風的姿勢之中,所掩藏不住的婉約和美好。

這是多麼熟悉的一個優美的姿勢!當年銅雀台上,清華夫人萼綠華那絕世的風儀,仿佛再現在我的麵前。

當時我私下裏對她的風華是那樣的仰慕,也曾偷偷地對鏡學了那麼多次,卻始終不能習得她神采的萬分之一。今日偶爾為之,竟讓眾人絕倒。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何當年她這個普通的姿勢,竟會有那樣令人心旌神搖的力量。

那淡然而蒼涼的一個姿勢,卻是閱盡滄桑之後,仍然靜如水波不興的真心。

原來那時雖隻一晤,但她已將我的心事看得透透轍轍!隻是要斷大魔障,必要有大智慧。而一個人若不是受盡艱辛,曆經磨難,又如何能拂去心上蒙著的那一層模糊的雲翳,看清內心深處真正的渴望?

抬手的一刹那,我看到了自己過份纖細的手腕、和那蒼白得近乎病態的肌膚。

這近兩年的牢獄生活,雖然牢中獄卒及同監姐妹待我不錯,小憐也時時來探望,我的衣食住行,雖不能與以前相比,但還不算太糟。

然而,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還是給我這具凡人的身體帶來了極大的損害。

他將一切都看在眼裏,隻是輕聲歎息一聲:“嚴姑娘……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他水晶般的眸子燦然生光,似有淚花閃動。

我知道東君想說什麼,我甚至能看得懂他憐愛的目光:“素秋啊,如果你仍在我的身邊,我何至於讓你受如此苦痛?”

我扶著屏風站穩,暗自裏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緩緩邁足,向著南窗之下走了兩步。心頭微微一動,便吟出兩句詩來:“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哪裏是我嚴素秋貪戀紅塵的繁華?仿佛是前生未解的緣份,才讓我終於不顧一切,終於從天庭躍入了凡間啊。

有人叫起來:“好啊!開頭開得好!”

我接下去吟道:“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那鮮花的盛開和凋謝,都要依賴四季的轉換,而四季卻是由東君執掌。在季節的推移中,一朵花沒有選擇地開放和凋謝;而一個人,也應該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罷?

“嶽大人”對著我微笑了,眼中閃動著希翼的光芒:“嚴姑娘,你的去處,倒是想好了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