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姑無郎(2 / 3)

堂中人齊將眼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有熱切、有期翼、有猜疑、有的甚至是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對於我這樣的名妓,從良之後除了嫁人為妾,還會有什麼更好的出路?

他們自以為,他們就真正了解我嚴蕊的命運麼?

我轉過頭,望向花廳之外。與仲友初逢之時,春日裏那繁盛似錦的桃花,從此隻能開在我偶然的記憶之中了。綺窗邊搖曵生姿的那一段桃枝,隻空餘了一簇簇暗綠修長的桃葉。遠處秋日的天空是那樣明淨遼遠,就連滿懷的思緒,突然間也仿佛消散殆盡在這美麗的天色裏,心中油然而生向往之情: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鼓起掌來,東君眼中的光輝黯淡下來,輕輕歎了一口氣:“好一首《卜算子》!好一個……莫問奴歸處……”他揮揮手,讚賞的神情之中卻有著幾分無奈:“來人!給嚴姑娘脫籍,讓她去那山花爛漫處罷!”

我婉言謝絕了東君安排送我回家的軟轎。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接觸到這個喧鬧的人間,我迫切地想把全身,都染滿這俗之又俗的煙火氣息!

桃花館是建在城郊之外,周圍都是些連綿起伏的小山。我步出館門,信步行來,剛轉過一道山穀,眼前突然一亮,隻見滿山遍野,都是那種金黃耀眼的野菊!時值秋日,野菊花開得正盛,彙成了一片金色的花海。遠遠看去,真如一片翻騰不息的金色火焰,從山腳一路熱烈地燒上山去,

我“啊”地發出一聲驚喜的大叫,什麼也顧不得了,便徑直向那片花海跑去。

我笑著、跳著,在花叢中縱情地起舞、縱情地歌唱!我曾受過那麼專業的歌舞的訓練,我婉轉的歌喉和翩然的舞姿,曾讓那樣多的男子為之心醉神迷。可是此時我都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麼曲調,也根本顧不上這種舞姿倒底合不合章法,無論是“大抄手”還是“天羅步”,無論是“清風曲”抑或“羅敷調”,我隻想盡情地展現自己真實的內心。

無數的野菊花瓣被我轉動的身體碰落,其中一部分簌簌落入了花葉之中,另一部分受我起舞時衣袖之風所激,紛紛揚揚地飛向天空,整個天空仿佛下了一場美麗而燦爛的金雨。

我在那個山穀之中,度過了整整三天。

我抱著滿懷金燦燦的野菊回到了教坊司。剛進我熟悉的院子,腳步卻不由得停住了。小憐氣鼓鼓地站在簷下,她對麵的那個男人,仍然是一襲藍衫,雪白的領子一塵不染。雖然在地位上已是今非昔比,但那種清朗溫文的風度,卻仍然沒有絲毫改變。他聞聲轉過頭來,遠遠地看見我,似是微微吃了一驚,眼中神情複雜莫名,但終於低低地開口了:“蕊……嚴姑娘,在下恭候你已是很久了。”

此人居然正是久已不見的唐仲友。

我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心中隱隱地隻是感到酸楚。

小憐卻已經怒氣衝衝地叫起來:“你來幹什麼?你來幹什麼?你是堂堂的士大夫,可不要入了我們這不幹不淨的門!我家姐姐為了你所謂的清白名聲,真是吃盡了世上的苦頭!兩年來你不聞不問,這次承蒙嶽大人放了姐姐出來,你又跑來做甚?”

唐仲友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身上,我雖是在見東君之前,被人精心地打扮過,但畢竟受過牢獄之苦,肌膚已不複當年的潤澤光潔,神情委頓,憔悴不堪。他的眼圈一紅,似乎是心有感觸,但欲言又止,終於期期艾艾地說道:“嚴姑娘,我知道對你不住,我欠你的人情,隻怕這一生一世都是還不清了。隻是我……實有不得已的苦衷。現在我已說服家人,我家娘子她……她最是賢惠知理,也並無反對之意。故我……要納你為妾,但願此生能與姑娘長相廝守,不離不棄……”

小憐聽到最後,立時圓睜雙眼,臉色也漸漸漲紅起來,看樣子就要大發河東之威。她回頭看了看我,見我懷抱菊花站在當地,神色平靜如常,既沒有特別熱情,也並無逐客之意。終於還是將怒氣壓了下去,隻是“哈”地一聲,將頭扭到一邊,仰眼看天,意極不屑。

仲友望了她一眼,神色大是尷尬。

“嚴姑娘!”他輕聲叫我,眼中蠢動著一絲期翼。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這兩年以來,他為避嫌疑,保持自家官聲無損,對我下入牢獄之事不聞不問,著實是物議沸騰,世人對他都以薄情郎呼之。現在我出獄了,又是這樣的憔悴病弱,他的心裏,想必是極度過意不去吧?況且,以我嚴蕊絕世的姿色才情、溫柔體貼,仲友他又不是鐵石心腸的木頭人兒,相處日久,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點的動心?

男人總覺得對一個女人最好的報答,莫過於是娶了她回去。他出身詩禮世家,按理說是不會娶一個倡伎入門的。可是他終於還是想出了這個辦法,自以為能將欠我的人情一並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