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華二不說話了。
高方生喃喃道:“我們都姓高,地位卻偏偏不怎麼高。怎麼我們姓高的都要低人一等不成!”
高華二的屁股不舒服,心裏也不舒服,這並不是因為他在後麵和高方生一起吹冷風,而是因為受到了歧視,他無論坐在哪裏都覺得矮人一截。他忽然想起王三,他拿著刀找富貴麻煩時被高華二攔住,王三大罵他是狗腿子,他不僅沒覺得憤怒,反而很悲哀。他並不是狗腿子,因為他連做狗腿子的資格都沒有。
高華二滿臉的悻悻不平之色,他歎了口氣:“人家有編製,我沒有。所以人家在駕駛室裏暖和,而我在這裏吹冷風。”
高方生偷偷看了看高華二,接著道:“姓吳的就要比你本事,笑話。回龍鎮誰不知道你高華二的能力,那兩個草包也能和你相提並論?你說說,那草包做出過什麼事?都是你高華二的功勞,偏偏算在他們頭上。就像現在,等到了城裏你都凍成冰塊了,可人家卻又是大功一件,也沒說給你弄杯熱水。”
高華二搖了搖頭:“這就是命,人家祖宗比我祖宗厲害。”
“可你將來也會成為祖宗,難道你還想要你的子孫也說這句話?”
高華二抬起頭看著高方生,冷笑道:“當然不能,我高華二也不是省油的,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調去食品站成為站長,到時我看誰還小瞧我。”
高方生笑道:“好,我高姓人有出息,我也長臉,進去後也好跟別人炫耀。”
高華二看了看高方生,忽然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你我都是一姓人,無冤無仇,按理說我不該……”
高方生皺著眉頭打斷他:“哎,總會有人踩在我高方生身上往上走,若是別人,我寧願是你,也好為我姓高的做點事。”
高華二笑了起來:“老哥理解兄弟的難處最好不過了,三年一晃就過去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高方生閉著眼歎了口氣:“唉,我也知道兄弟你的難處,隻不過……”
“有什麼話老哥就說,隻要兄弟能做到的,我一定幫忙。”
從來沒人正眼瞧過高華二,高華二簡直好像遇到了知音。
“說來也沒什麼,隻不過繩子綁的太緊了,我手都瘀血了,不知兄弟能不能給我稍微鬆一點兒。”
高華二近身看了看他的手腕,看不清楚,不過他說的倒是實情,高華二抓欄杆的手都起泡了。
高華二皺著眉頭:“倒不是不可以,不過老哥你得保證不動,也不跑。”
高方生歎了歎氣:“稍微鬆一下繩子我又怎麼跑得了?再說我又怎麼能害兄弟你。”
高華二想想也是,就動手給他鬆了鬆繩子。高方生現在看起來像是舒服多了,臉上已有了愉快的笑容。
高方生笑著道:“人人都說高華二講義氣,是個好人。碰上你真是我的好運氣,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的。”
高華二也很愉快:“碰上你也是我好運氣,跟他們出來辦事我還從來沒這麼愉快過。”
忽然車子經過一個稍大的坑,高華二一下子被甩到車子的另一邊,高方生也被甩了過來,頭撞到高華二的胸口。
駕駛室的人聽到“咚”的一聲全都嘿嘿的笑了起來。
高華二揉了揉胸口,看著高方生愣住了,高方生看著他也愣住了。
“你……你……你怎麼……”
高方生立刻爬了起來,一下子跳下車子。高華二也立刻爬了起來,他看見高方生正從地上爬起來跑了。他大呼“停車”,可沒人聽見,車子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聲音。他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跳下去,然後又退了回來。烏漆抹黑的什麼都看不見,高方生是亡命徒,他高華二可不是。高華二用力敲駕駛室。
所有人下車來追了追,到處漆黑一片,他們跑出離車子五十米的距離就回來了。黑夜像是要吞噬了他們。
“繩子綁那麼緊他怎麼跑的?”
“繩子綁的緊?車子這麼搖連人都快散了,何況繩子!”
“你在車上是怎麼看人的?”
“我是怎麼看人的?我還想問問你們倆是怎麼看人的,班鎮長叫你們坐在駕駛室裏看人的?”
“行了行了,人都跑了還吵什麼,統一一下口徑,看回去怎麼交差。”
班秀才是在半夜被敲門聲驚醒的,他拉開門就看見高華二一副喪氣相站在門口。沒人敢半夜來敲班鎮長的門,所以高華二來了。幸好是晚上送人,還沒來得及往上報,不然班秀才都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高方生到底怎麼跑的原本是誰也不知道的,直到很久之後高華二喝醉了才把這件事講了出來,一邊講一邊笑。他栽在了高方生手上,不僅沒覺得丟人,反而覺得好笑,因為誰也想不到高方生如此膽識,他若生在更遠些的亂世,不是英雄也是草莽。一想到這裏高華二更加覺得好笑,簡直笑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