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金急急找過去的時候,無爭還站在沈萬金丟下他的地方。黑發束冠,麵容冷峻。一席墨邊白袍,坐在池塘邊嶙峋不平的太湖石上,握劍的右手放在支起的右腿上,望著錦鯉竟遊的池塘不知在想什麼。
沈萬金遠遠看到這一幕,不由的將腳步放緩再放緩。
麵容清俊的道士身姿出塵,抱劍觀花。四月的池邊楊柳在熏得人暖暖欲醉的春風中不時掃過青年烏黑的鬢發,偶爾有一兩根調皮的藤蔓還會撫過他的手背臉頰。
無爭靜靜地坐在那裏,就像自然般無欲無求,仿佛即將同這江南春景融為一體。沈萬金遠遠駐足停看,覺得自己眼中映出的不是無爭,是一幅畫。
無爭聽見了沈萬金的腳步聲,他轉頭,正對上沈萬金那雙眼睛。無爭愣了楞,接著平淡無波道:“你來了。”
沈萬金有些慚愧,連連道歉:“對不住,我太久沒回家,一不留神把你忘了。”
無爭神色如常,沒有絲毫被主人家拋之腦後的惱怒。他頜首道:“我明白,幼時我同師父下山,他上山三日才想起我還在山下。”
沈萬金聞言忍不住撲哧一笑:“想不到人皆交讚的木難道人也曾和沈某一下犯下錯誤。好在沈某忘記的是現今的無爭道長,罪過不大。”
似是被沈萬金傳染,無爭眼中也染上了薄薄笑意。他回憶片刻道:“那時我不過八歲,身無分文,無奈之下見到有酒家招學徒就去試了試。等師父回想起來下山尋道了我,那時我已經學會最基本的釀酒了。”
沈萬金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道:“……我以為道長作為木難道人最得意的弟子,除了習劍便無他事了。”
無爭聞言竟難得的微微一笑,沈萬金頓覺他這一笑仿佛冬雪融化、花苞初綻,一瞬間將他周身冰冷的氣息融去大半。然而這難得的一笑很快便消逝,無爭搖頭道:“武當不比峨眉,我武當弟子除卻每日習武,劈柴、煮粥、敲鍾、灑掃等等雜事都是分內要做的。”
沈萬金不解:“這些難道不是入門弟子的事嗎?”
無爭道:“師父未做掌門時如此,但自師父任掌門後,隻要是武當弟子就都需要了。不過教給我們的雜事費時不多,每日也就一兩個時辰便能結束了。”
沈萬金耐不住好奇心:“那道長都做過些什麼?”
無爭回憶片刻道:“似乎都做過。”
沈萬金忍不住張了張口,問道:“會打掃?”
“會。”無爭頜首,“我們這輩弟子自己的寢屋都是自己收拾。”
沈萬金神色複雜,半晌道:“會做飯?”
無爭似是不解沈萬金為何突然問這麼細,但他仍然點頭回答了:“尚能入口。”
沈萬金定定望著無爭半晌,最終長歎一句:“若是我當年遇到的不是無相大師,是木難道長就好了。”
聽著沈萬金這麼說,無爭也來了興趣。他挑了挑眉道:“何出此言?”
沈萬金歎氣:“師父同師弟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類型,師弟還好,多少能煮個粥,師父連火都生不好。我們露宿野外的時候,基本除了啃野果就沒第二個能吃的了,慘一點的時候,還得啃草皮。”
想想無相和尚的身份,無爭能明白為何在野外沈萬金他們不能吃野味,但他仍然很詫異沈萬金年幼時居然也經曆過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想了想,道:“你為沈氏子,沈夫人沒有給你準備完全?”
沈萬金反駁道:“你的父母在你被木難道人坑得去做學徒時有後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