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不是孤立的。科學強調對自然的征服而獲得自由,宗教強調與自然統一而獲得自由。然而,自由並不是靜止地處在某個極地,而是對立兩極的和諧統一。——作者
自由,如同許多讓人激動的概念一樣,一當人們追尋它的本質時,便變成了意義暖昧的模糊不清的東西。但有一個前提,自由是實在的,是人類存在狀態的一個特征。這就是說,不存在所謂的“抽象的自由”。當自由被當成一個理性的形態時,對自由的追求不過是一種模糊的衝動。
如果試圖認真地考察自由的意義時,就會陷入一種無可適從的兩難境界中。理性主義認為,自由是人相對於自然的獨立程度。馬克思也認為:“自由是認識了的必然性”。理性主義堅定地認為,原始人類與自然混沌一體。人類是受自然必然性的壓迫,人在這個統一體中,沒有主權,沒有地位,沒有自由。人類隻有從自然同一的狀態中解放出來,從自然必然性的奴役中解放出來,人才能獲得自由。弗洛姆說,“當人類從與大自然同一的狀態中覺醒過來,發現他是一個與周遭大自然及人們分離的個體時,人類社會史於是開始了。”當人從自然同一的狀態中分化出來而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個體的時候,人的存在被理解為掙脫了自然必然性而獲得了解放和自由。這等於說,個體意識(自我意識)的自覺,也就是自由的意義,人類社會史也就是自由的發展史。理性主義對自由的追求的極致是科學的誕生。科學一開始就宣稱自己擔負為人類追求自由的使命。中世紀以來,科學的發展使人們相信,科學是使人類徹底擺脫自然必然性的偉大武器,是使人類從自然中解放出來的“新工具”。擺脫自然必然性的奴役,並征服自然。自由就是征服與操縱。
走出自然,征服自然,這難道就是人類目由的真正所在嗎?非理性主義清楚地看到理性主義的嘶叫聲中隱含無能和恐懼。人類利用科學技術製造出機器征服自然,人類操縱著機器,機器反過來奴役人類。人類不但沒有在征服中獲得更多的自由,反而受到更大的“機器必然性”的奴役。反對機器奴役的主旋律回旋於歐洲現代浪漫主義的思潮之中。非理性主義堅定地認為,自由並不是對自然的擺脫與征服,而是對自然的統一和回歸。理性主義認為自由在於走出自然,征服自然,而非理性主義認為自由是回歸白然,與自然一體。在理性主義那裏,自由被理解為遠離本能乃至本能的克服。而在非理性主義那裏,自由常常被理解為本能的發泄。
自然的意義究竟在哪裏?是在理性主義的征服之中?抑或是在非理性主義的回歸之中?涅槃的無限超越告訴人們,自由不在於二元對立的任何一極,而是在超越二元的無限圓滿之中。自由不是靜態的,而是動態的。是二元對立的超越。涅槃是超越一切局限的自由,是包容了理性主義與非理性主義的自由,是擺脫了一切束縛的大自由。
弗洛姆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發現人格中存在著追求自由而又逃避自由的雙重傾向。在這裏,弗洛姆把走出自然作為自由的意義。追求個體的自覺,這是人的本能。基督教把人對自由的追求蒙上了一層罪惡的陰影。人類的始祖偷吃禁果被理解為第一個自由的選擇。然而,這一自由的選擇沒有給人類帶來幸福,而是帶來了男人與女人的戰爭,人與自然的戰爭以及無窮的苦難。然而,人仍然執著地追求自由。衝破自然的束縛,衝破宇宙的最高主宰上帝的束縛,追求自我的獨立與主權。然而,人在擺脫自然和上帝的束縛之後,便陷入一種深刻的孤獨與苦難之中。人的內心深處對孤獨和苦難的恐懼,使人潛意識地逃避自由。弗洛姆稱之為“逃避的機製”。弗洛姆的關於人格對自由的追求和逃避的二重傾向,我們不妨理解為對自由的二重選擇。走出自然,能使人獲得自由,回歸自然,同樣能使人獲得自由,關鍵是自由不在於靜止的一極,而在於動態的超越。涅槃的圓滿寂靜指示著人類存在的超越一切束縛的大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