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超越了科學的二元論的自由,也超越了基督教的一元論的自由,更超越了現代虛無主義的自由。
科學的二元論的自由,建立在對自然必然性的認識與征服之上。而認識是客觀的認識,征服是分裂的征服。人從自然中走出來,以一種追求自由的神聖使命莫名其妙地走進客觀的樊籠中。人類從此永遠在客觀的樊籠中顛撅,在劫難逃。佛教認為,以二元論為基礎的客觀知識,是人類心靈的虛構,就連現代先進的科學本身也證明了純粹客觀的虛妄性。不存在一個脫離主觀的純粹客觀,不存在一個脫離主體的純粹客體。“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當心靈不在的時候,人們從哪裏去尋找對象世界呢?不是物質與意識誰是第一位的問題,物質和意識是雙向同一。意識不存在,便沒有作為意識對象的物質。沒有物質,就沒有意識。不存在物質和意識誰是第一的問題,也不存在脫離主體(意識的載體)的純粹客體(意識對象)。所謂主體與客體的對立,主觀與客觀的對立,是心靈的虛構,理性的虛設,人類以這種虛設維持著人類社會賴以存在的客觀秩序。因此,客觀化的手段並沒有使人類獲得真正的自由,相反,使人類陷入到一種虛構的客觀網絡之中。如同蠶吐完所有的絲並沒有得到解脫,反而陷入自己織的繭中。客觀化的追求自由,正如同作繭自縛。客觀化的任何一次革命都會走向反動。你用機器去操縱自然,機器反過來也操縱你。你用拳頭打人,被打的人也同樣反擊了你的拳頭。人這個用泥土捏成的可憐的東西,大概隻有在他象蠶一樣蛻化變體,脫蛹而出之時,才可能尋到一點點自由。
基督教的上帝也不能給人真正的自由。盡管在一種神聖的律令之下,人獲得了一種類似繈褓的安全感,然而這種安全感卻以熄滅自我的個性為代價。在基督教中,_上帝是獨一無二的神,是統治者,是審判官,是創造者。而人和世界是被統治者、是被審判者、是被創造者。盡管基督教宣稱人隻要與聖子耶穌一體就能進入上帝之城,獲得象上帝一樣的自由的無限的神性。然而,上帝之城的永恒與地獄的苦難因上帝一元論中隱含的二元對峙,而成為現實人生的一個永遠的痛苦的理想。人生活在罪惡的世界中,人的存在就是罪惡。人的拯救隻有期盼著死後的靈魂複活,或者在接受最後審判時肉體的複活。自由就在那遙遠的也許永遠都是遙遠的“複活”之中。
現代積極的虛無主義,以為隻有打倒了上帝,人就會獲得解放。現代積極的虛無主義與科學主義都通過打倒上帝而爭取自由。科學主義打倒上帝並在客觀化的征服中確立自由,而現代虛無主義打倒上帝並在強力意誌的衝動中確立自由。尼采的“上帝死了”的呐喊以及“超人”的虛構,的確激勵著無數在苦悶中掙紮的人們。然而,尼采式的積極的虛無主義,在把世界變成純粹的強力意誌時,自由成了強力意誌的衝動,如同沒有河床和堤岸的洶湧洪水。因此,積極的虛無主義的自由除了毀滅,還是毀滅。事實上,尼采最後毀滅的正是他自己。他以瘋狂作為“超人”理想的終結。
涅槃的自由不僅超越了科學主義的客觀征服的自由,也超越了基督教的主觀“複活”的自由,更超越了積極虛無主義的強力意誌衝動的自由。在涅槃的無限圓滿中,自由被理解為個體的無限開放而又不失其個性。涅槃的自由克服了二元論的束縛,也克服了一元論的統治。自由不是一個客觀的現實,也不是一個主觀的理想,而是超越主觀與客觀的理想與現實的統一。是主體與客體的雙向同一的無限交感。因而是最大的自由。在涅槃的大自由中,並不排斥客觀征服的自由,也不排斥主觀“複活”的自由,而是融合在主體與客體的無限交感之中。在大自由的涅槃境界中,一切都如其本然地存在而又互不相礙。一切都是個體的,又是普遍的;既是一,又是多;既是可能的,又是現實的;既是神性的,又是人性的。這是真正的大自由—因人的無限超越而獲得所有事物的圓滿。人隻有在尋到他的存在的宇宙基礎時,才能獲得徹疼的大自由。如同人的解放必須是建立在整個宇宙的基礎上一樣,人的自由正在於人與宇宙同時覺醒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