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智慧:有與無的統一(1 / 2)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

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老子

《聖經》說,人類之所以有智慧是因為受到蛇的誘惑而偷吃知善惡樹上的禁果。智慧就是知善惡,就是對世界的價值判斷。似乎可以這樣說,善惡的分別演繹出一切二元對立。在人的價值判斷中,自然不再作為生命的一部分,而是作為自我的對立麵。智慧就是分裂,智慧就是悲劇。

佛教認為,建立在二元論基礎上的有分別的智慧,是世間智慧,世俗智慧,有漏智慧,是有為法。而建立在超越二元基礎上的無分別的智慧,是般若智慧,無漏智慧,是無為法。

人的生命中具有確信和懷疑兩種激情。確信的精神如同一把火炬,照亮對象世界並從對象世界中把握自我。懷疑的精神又如同一隻黑色的幽靈,總是越過對象世界而遊蕩虛無的夜空。人類意識形態中的可知論和不可知論,決定論和懷疑論,正好對應著生命的確信精神和懷疑精神。確信精神使人們相信世界是可知的,世界的本質是有,人可以通過對世界的認識而把握自我,這是決定論,是世間智慧。懷疑精神使人們相信世界是不可知的,世界的本質是無,人所認識的現象是虛幻的,自我不過是虛幻現象的內射,這是懷疑論,是出世間智慧。

般若是世間智慧抑或出世間智慧?也許有人會認為,般若就是出世間智慧,其實不然,般若既不是世間智慧,也不是出世間智慧,而是超越世間智慧和出世間智慧。因此,般若是超越的大智慧。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般若必須克服一切二元對立。有二無分別的智慧,就不是般若。般若不是二元論的智慧,同時也不是一元論的智慧。上帝是一元論的,因此上帝的智慧也不是般若。“兩邊既無,一歸何處?”般若的智慧非一非二,非有非無。

僧肇說:

非有有即無,

非無無亦無,

非有非真有,

非無非真無。

決定論執著有,出世間智慧執著無。世間智慧執著有,懷疑論執著無。而般若即非有,又非無,是有與無的統一,是有與無的超越。般若即非世間智慧,又非出世間智慧,是世間智慧與出世間智慧的統一,是世間與出世間的超越。

有與無的問題,是人的存在的基礎,因而也是人認識的基礎。人通過觀照世界的起滅和有無而確立生死乃至自我意識,人又必須要通過超越世界的有無問題而超越輪回進入永恒。因此,般若的中心問題便是有無,佛教的根本問題是速了先死,超越生死的問題必須建立在人與宇宙共具的起滅(有無)的基礎之上。一句話,覺悟自我的輪回,必須同時覺悟世界的起滅;超脫自我的生死,必須同時超脫世界的有無。基於此,佛陀在《般若經》中提出非有非無的智慧。

一切有,都是因緣的聚合,一切無,又都是因緣的消亡。因此,有無的問題,本質上又是因緣聚散的問題。柳田聖山說:“超越單純的有無兩極,從相對的關係中看萬物,這是辯證法的立場。視萬物為因緣,這種認識既不處於存在的世界,又不處於非存在的世界。這裏自有透徹的認識論的否定和維持它的瞑想實踐。

人類要獲得超越生死的大智慧,就必須超越認識論的生滅是非,超越存在論的有無,認識自我的“如”,回到自我的“如”。“如”的語意就是“原有”,就是“本無”,因為“如”是生命的真實所在,是生命的真實的歸依,因此,“如”也稱為“真如”,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如其本然”。“真如”的含義類似於道家的“道”。道家認為,道如果可以用語言來說的話,就不是永恒的道,正如同般若不可說一樣。

佛陀認為,人必須超越生死輪回,回歸不生不死的真如狀態。然而又必須從回歸之中走出來,重新回到現實人生。這正是“如來”的含義。“如”表示已經超脫生滅回到本來的狀態,“來”表示從回歸狀態中來到現實人生。為什麼呢?因為人的真正超越,必須是建立在宇宙共有的生滅的基礎上。度了生死不能真正解脫,回到現實人生之中,覺一切有情無情,度一切眾生,才能徹底解脫。這就是說,人的本來狀態是無,人回歸無又必須來到有中。這就是非有非無的般若正智。說有卻是無,說無卻是有,有無統一,超越有無。如同莊子《逍遙遊》中的無人,逍遙於一無所有的曠野,就是指從現實的有的束縛中解脫的境界。然而,從現實的人向本然的無回歸,並不是人的目的,回歸本然的無而又再返回現實,才能真正從現實的束縛中解脫出來。所以,在無所有的世界中,逍遙的至人為了要得到徹底的逍遙,就要重遊到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