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他站起來,至少試圖站起來,可是兩腿非常無力。他又感到全身麻木,感到恐懼,一種令人膽寒的恐懼……上帝的眼睛……上帝的法庭……為什麼現在上帝偏偏要懲罰你?
索爾桃站在他的旁邊,用手支撐著他。“博士先生,會不會是心髒出了問題?”
這時,博恩巴赫爾也來幫忙。他們把他夾在中間,領著他走過平台,走過這漫長的、灰色的、用鉚釘連接起來的平台。這兒散發著油、煤煙、煤和變了質的潤滑脂的氣味,而他嗅到的卻是自己汗的氣味。
然後是樓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走下樓梯。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站著,手壓著肚子。該死的,這裏什麼地方有廁所?在某一個地方總會找到廁所的吧?
他繼續往前走。終於發現一道刷成灰色的門。有個人為他撐開門。廁所裏有光亮的瓷磚、洗手盆、放肥皂的盤子和一整列小隔間。他走進第一個小隔間,關上身後的門,迅速地解開褲子上的扣子,蹲了下去,這時,淚水一下子從他的眼眶裏湧了出來,為什麼……為什麼……
從不知什麼地方他聽到:“薩克森鋼鐵廠萬歲!”
他搖了搖頭,禁不住啜泣起來,淚水不住地奪眶而出。他感到自己墮入了無底的深淵,被由羞慚、恥辱和懦弱組成的漩渦卷走了……
他蜷縮在狹窄的機艙的最後一個座位裏。這是一個單個座位。他曾讓閑坐在小候機室賣酒櫃台旁的飛機駕駛員扶他上公司的專機。這人隻是點點頭,仔細地從旁邊打量他。這位飛機駕駛員似乎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可是,當他想把手臂伸給萊斯納爾,以便扶他上公司的專機的時候,他卻拒絕了。千萬別說話,這就是一切。別說話,別思考!
20分鍾之後,康采恩集團的其他成員出現了。走在前麵的是肥胖的維格納爾,他身上的大衣在風中飄拂。他的身後跟著索爾桃,然後是巴赫曼,最後是萊卜許茨,此人是負責勞資談判的專家和人事協調員。還須一提的是女秘書米勒-諾伊貝爾特,一個金發女郎,腳上穿著鞋跟細長的高跟鞋,她這人總是不易接近。就連小小的機場的上空呼嘯而過的陣陣寒風,似乎也不會使她的發型受到什麼損害。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爬上舷梯,探頭在機艙裏尋找自己的座位,同時向萊斯納爾揮手示意。他們個個緊繃著臉,同時表現出關心和泰然自若的神情。
當他們問候的時候,萊斯納爾甚至於連手都不舉。他朝窗外凝視。何時他才能最終擺脫這一切?
他獨自陷入了沉思。他剛才又服了藥片,所以感到自己的胃仿佛往下沉了一些,是的,仿佛腰身的下麵什麼也不再存在。
他獨自陷入沉思。
雅可布-林德爾肯定會趕走他。是的,其他的人會告訴他的。他們會歡欣鼓舞地告訴他的!為了救自己,他們會把責任推給他的。
可是,這點也並不重要。
每個人關心的隻是他自己,對嗎,林德爾先生?
飛機終於開始移動了,很快便呼嘯著飛過機場上空,然後開始穿過肮髒和灰色的雲層。
迪特-萊斯納爾朝窗外看去:圖林根森林的支脈;左方不遠的地方,想必是茨威考市,這座具有教堂和街道的偏僻村鎮向一個山坡延伸。最後看一眼薩克森鋼鐵廠。從飛機上看下去,它是灰色的,微不足道的,像是個無實用價值的東西。現在,飛機的前方,近於白色的雲在移動。
事情過去了,別再想它了。
他們飛行了50分鍾。然後,在機翼的下麵出現了厄爾丁森林的樹梢。
索爾桃從自己的座位上移動了一下,把頭轉向萊斯納爾:“現在怎麼辦,博士先生,我同您一道乘車去公司嗎?”
萊斯納爾搖了搖頭,“你到維格納爾那兒上車,我在城裏還有點事要做。”
飛機著陸的時候,正好是下午5點40分……
雅可布-林德爾按了一下電話設備的電鈕。“弗拉姆太太,萊斯納爾博士已經來了嗎?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林德爾先生。”
“他的助手呢?還有,他叫什麼名字?”
“索爾桃。索爾桃先生恰巧在我這兒。他說,萊斯納爾博士在飛機場開走了他自己的汽車。他告訴索爾桃,他在城裏還得辦點事情。”
“是不是這個人已經完全失去理智?”
“總之,在公司裏是不可能找到萊斯納爾博士的,林德爾先生。索爾桃先生也找了停車場,可是找不到他的車子。”
“那麼,維格納爾呢?”
“他同樣不知所措。他無法解釋這一切。”
“真的嗎?他無法解釋嗎?我也無法解釋。請給維格納爾打個電話,真該死!不,請告訴他,他應該馬上到我這兒來。還有,他必須把跟他一道去薩克森的全班人馬也一同帶來。”
雅可布-林德爾猛地靠到總經理沙發椅的黑色靠背上。然後他從沙發椅上一躍而起,大步穿過巨大的辦公室朝窗子走去。ACS康采恩的總部設在第九層樓裏。從這裏向外眺望,可以看十字形的法蘭克福高速公路,再往前看,可以看到沿伊薩爾河的森林地帶。
雅可布-林德爾連續急促地敲擊窗玻璃,一麵思考著:萊斯納爾?見鬼,這人到底怎麼啦?就在上次開會的時候,當有人談到討厭的薩克森一事的時候,他總有些……當然-,不能說他心不在焉,但有些漠不關心,沉浸在沉思默想之中,精神恍惚。現在呢?他把事情弄糟了,而他正是你提拔起來的。沒問題,萊斯納爾是你能夠信任的人!你曾克服各種阻力,任命他為參謀部門的領導,從而為他開辟了一條通向董事會的道路,使他得以平步青雲。你總是大力支持他。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不?真見鬼!他精明幹練。踏實而又固執。而且他總是站在你一邊。可是現在,監事會的先生們定會指責你對他的支持了,而他們的指責你隻好接受……
雅可布-林德爾觀察下麵街道上的車流,他看到一幢幢住宅、樹木和遠方的一座尖塔,還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萊斯納爾——偏偏是萊斯納爾!
他轉過身來。林德爾是個矮小而結實的人,肌肉發達,頭圓圓的,身著條紋服。
他那雙蒼白色的眼睛的目光,就像一道封鎖線。他們站立在大廳的中間。
“好極了!你們可來了!”他的聲音充滿了嘲諷,“在這裏看到你們,多好啊!”
他們麵麵相覷,沉默不語。
“各位馬上就會明白,眼下要討論的題目不是在斯托爾貝克發生的事,而是萊斯納爾。他為什麼不在這裏?見鬼,他上哪兒去了?他怎麼啦?他怎麼會想到演出這樣一場可恥的戲呢?”
維格納爾豎起濃密的眉毛。“是啊……”他說。然後再也不吭聲了。
“是啊?”林德爾譏諷地說。“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維格納爾先生。據我所知,斯托爾貝克發生的事差不多是這家康采恩的經理們迄今所做的一件最壞和最差的事,而且還發生在目前經濟衰退的情況下!然後是萊斯納爾。他幹脆溜之大吉,像一個小學生那樣躲藏起來,不作任何解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如何解釋這件事,索爾桃先生?你畢竟是他的助手。”
年輕的索爾桃猛地抽動了一下右肩,嚇得目瞪口呆。
“我剛才在問你呢。”
“請原諒,林德爾先生。可我不明白您的問題。”
“不明白?你不明白?也許你在這裏從來也還沒有明白過什麼。不過,你也許能設身處地地為我想一想,我不能忍受這件丟臉的事。因此我再說一遍:你們事先商定了什麼?萊斯納爾預先給你確定了哪些步驟?計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