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音器裏傳出了音樂。迪特-萊斯納爾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打開了收音機。或許他希望,巴伐利亞無線電台會報道一些有關斯托爾貝克事件的情況,鋼加工方麵的危機和關閉工廠。可是,在慕尼黑有誰對這些感興趣呢?
此刻,萊斯納爾沉浸在由四個喇叭送出的古典音樂之中;這是某種憂傷的、斯拉夫式的、非常富於激情的音樂。也許是柴可夫斯基的?總之,這是某種他現在不需要的音樂,因為它太符合他的情緒了。他知道自我憐憫是一種陷阱,往往就像一部老電影,隻會導致恐懼和混亂。他現在所需要的,是把問題搞清楚,如此而已。
當他伸出手臂,關掉收音機的時候,他左前方的一輛紅色沃爾沃牌轎車突然離開自己的車道,肆尤忌憚地擠進他的車隊裏,萊斯納爾大吃一驚,緊接著感到自己的心開始狂跳起來,額上冒出了汗,身體感到虛弱。
你已經經曆了一次車禍。那是在六年以前。你前麵那部車子,然後是一聲轟響……不,你甚至不明白這轟響是怎麼回事。你重新能夠接受的第一件東西,是外科手術室的燈光。
可是,整個的不幸從那時開始了。
他向後靠,迫使自己平穩地呼吸。
然後,他窺見了一個空隙,脫離原來的車道,把車開到安全的地方,讓所有那些精神失常的人從他的身旁飛馳而過。
他把頭靠在軟墊上。這場演出結束了。萊斯納爾,這位“故障檢修員”自己想開槍擊中自己的腿。擊中腿?擊中兩條腿。更糟糕的是:他不再想使用它們。當然,他現在得給林德爾打個電話。他肯定會大發雷霆,萊斯納爾可是知道他的脾氣的。那還用說嗎?
還有漢娜呢?
這事也不著急。首先,他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他抓起汽車裏的電話,輕輕地按了一下揚的電話號碼。他沒有和揚約定一個日期,因為他壓根兒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在慕尼黑著陸。而現在已經快到下午6點了。診病時醫生的女助手也回家了,揚自己在電話機旁。
“赫爾措克。”
“我是萊斯納爾,老朋友,我是迪特。怎麼樣,現在雖然已經相當晚了,可是我還能順便看望你一下嗎?”
“你當然可以到我這兒來。”
“你已經有結果了嗎?”
“有了。結果今天早上送來了。”
“怎麼樣?”
“這事我們以後再談。時間……”一架剛好在機場起飛的飛機,轟隆隆地飛過高速公路上空,發出像貨運列車那樣的噪音。它那令人厭惡的呼嘯聲,打斷了赫爾措克的聲音。可是不久,他的聲音又出現了:“總之,要是你能探望我一下,這會很好的。你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高速公路上。”
“好,那你來吧。”
萊斯納爾點點頭,把電話掛上了。他又害怕起來,可是他已經學會如何排除恐懼了。他不得不學會排除恐懼。
他看了看汽車的後視鏡,把方向盤向左撥,加大油門。
然後他想:一直往前開,一直沿公路朝前開,就這樣往南開,迎著阿爾卑斯山駛去,越過阿爾卑斯山……羅馬,然後是意大利的港口城市巴勒莫,在西西裏島也不要停留。那兒有渡船在等著……非洲……
眼淚湧上他的雙眼。
他搖了搖頭,仿佛他能夠把眼淚拋出來似的。他又想到了漢娜。可是這根本無濟於事。想漢娜和厄爾菲,隻會使一切變得更加糟糕。
可是,最無聊的是他現在的舉動。他把手伸進褲袋,透過薄薄的布撫摩腹股部,以便尋找那兒可能出現的疼痛的硬塊,雖然他急切地希望,這硬塊奇跡般地消失了。
不,它並沒有消失!
向南……
繼續向意大利,向非洲……
幾個星期之前,漢娜從旅行社帶回家裏一大疊上光的彩色說明書,上麵印有各種島嶼。加勒比海群島……有茅草屋頂的避暑小別墅、沙灘、棕櫚和海水,這水光亮、清澈,引人入勝。
他想象著和漢娜來到了海灘,和年幼的厄爾菲一起用沙堆砌沙牆……當然,棕櫚樹下還有一幢平頂的房屋,也許再雇上一個廚師……或者附近有一家旅館,某個和藹可親的、皮膚深棕色的服務員,會給他們送來飯菜。和漢娜一起度過多少個滿月的夜晚……在外麵的露台上,他們一起沐浴在月光中。或者在這難以置信的大海裏,駕著白色的摩托艇兜風。還有釣魚。還有,還有,還有——鬼知道還有什麼。
他預先詳細地考慮了這一切。他已經好多次這樣計劃了。
可是,此後怎樣呢?計劃被看作為“不現實”而砍掉了。
“也許以後再去,漢娜。”
他安慰並答應她來年的春天和夏天和她一道去旅行。
說謊者,騙子。
對,你也對自己說謊了。
該死的,你究竟在你的生活中幹了些什麼?
而且,現在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三年前,當他們搬進別墅的時候,漢挪-萊斯納爾希望在水池邊的草地上能有兩棵山毛棒樹,她老是纏著迪特要他實現她的願望,最後,他終於讓步了。有一天,一輛巨大的載重汽車載著樹和挖洞的園林工人開來了。迪特又開始發火,而且斷言這兩棵山毛櫸樹永遠不會紮根在草地上。可是它們成活了。如今,它們給草地投下陰影,而負責照料花園的李茨卡每年都為它們煞費苦心。
漢娜-萊斯納爾穿上她的皮夾克。她希望擺脫那些該死的樹葉。可是,她真的想擺脫它們嗎?她究竟知道她希望什麼嗎?
她肯定知道,她在室內再也無法忍受,知道要是現在公司的某個白癡又打電話來詢問迪特的情況,她會發瘋的。
真倒黴!他到底怎麼啦?他怎麼能讓她這樣空等?飛機早就著陸了。他為何還沒有回家?他為何獨自忍受所有這些不愉快的事,而不讓她分擔他的痛苦?
漢娜憤怒地用耙耙草地上的樹葉,覺得全身熱了起來。盡管這樣,她仍然清除不掉那些濡濕而閃閃發亮的樹葉。她考慮是否應該把那把掃帚取來,可是這東西也緊緊地粘在遊泳池的邊上……
“媽咪!媽咪!”
她扔掉耙。厄爾菲把她的兒童三輪腳踏車拖到了水池旁邊的鋪有褐色瓷磚的長方形水泥地上,而且正準備爬上鞍形車座,把車子騎走。
“你瘋了吧?聽著,你到底在幹什麼?”
厄爾菲不回答。她在開車。
“厄爾菲!別騎了!別騎了,我已經告訴你了!”
可是,這小姑娘繼續在開她的車。
漢娜向女兒奔了過去。今年,他們還沒有把水放入池內。要是跌入兩公尺深的遊泳池,就會碰上堅硬的混凝土。
“你聽見我的話嗎,厄爾菲?”
“不!”
當漢娜把她舉起,緊緊摟在懷裏的時候,她又踢又蹬。她感到母親的溫暖,盡管她在母親的懷抱裏怒氣衝衝地扭動,但畢竟無可奈何。
“好了好了。”她撫摸她三歲的女兒的金黃色頭發,並且吻了吻它。“好了,小乖乖。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對嗎?讓我們進屋吧。我們究竟在這兒找什麼?”
“我的三輪車!”
“我們以後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