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孩子對漢娜來說是無所謂的事。她是一位身材苗條和高大的婦女,長著一副輪廓鮮明的漂亮麵孔。她的丈夫斷言,這張臉有點像電影女明星的臉。“請像上次那樣打扮吧。我看到你那樣打扮,內心就會產生激情。你知道,我感到我將和一位電影明星上床。”
上床?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多年以來,類似的願望和嬉戲已經停止了。到底已經有多少年了?從發生事故和手術以來……
緊接著發生的事,唉,也許可以把它稱之為例行公事的婚姻吧。早上乘車出發的時候,親吻她一下,晚上回來的時候,親她一下,撫摩一下她的麵龐,多多地諒解——許許多多毫無結果的解釋。自從發生車禍以後,一切都變了。他也變了。好在醫生們用線重新縫好了已經崩裂的-骨,關節也恢複正常,甚至完美無瑕,隻有以前就認識迪特的人,才會發現從那時起他走路的姿勢稍微有些變化。他甚至試圖掩蓋它。迪特-萊斯納爾向來注重自己的外表。這是他的風格。要是從來也沒有……
可是,那時他剛剛出院,就比從前還要狂熱地投入他的工作。“工作狂”——多好聽,可是這個詞絲毫也不說明問題。不,倒不如說是一種藥物在起作用,而她並知道它的來源。
可是從這時候起,他更加不知所措了,像個瘋子似的周遊歐洲——為了公司,還為了誰——對她的種種請求,他總是聳肩加以拒絕,或者說一聲:“以後再說,漢娜……”
她想起了他們的家。
這是一幢由磚和白色石灰砌成的馬蹄鐵形的住宅。迪特還說服房主在住宅的正北麵修建了一個網球場。他們在球場上打了兩次或三次網球。從那以後,網球場上盡是樹葉。
盡管這樣,這是一個極美的家。它坐落在這城市的最好的地段之一,即哈爾拉辛。
對迪特來說,最為重要的是雅可布-林德爾對他的器重。林德爾也有別墅,它隱藏在和迪特的家差不多大的一塊地方,離迪特的家隻有四條街遠。僅僅為了這一事實,林德爾準備每月花費一大筆錢。
而現在,迪特似乎對器重他的林德爾很冷淡。
她用力打開那扇通向花園的寬玻璃門。
厄爾菲不再亂蹬了。她用兩隻小手臂摟住母親的脖子,把頭依偎在她的麵頰上。
“萊斯納爾太太,您看我要不要把燉牛肉放進爐子裏?”
加豆的燉牛肉是迪特最愛吃的菜。每一次,當他執行完一項困難的任務回來的時候,家裏的飯桌上總擺著這道菜。這是一種默契。以往,漢挪用浪漫主義的目光看待自己的丈夫,在她的想象中,迪特是位騎士,他騎馬出去,為的是在激烈的生活戰役中去奪取自己的戰利品。
這也早已過去了。
“別放了,伊裏斯。幹嗎要放呢?鬼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閑蕩。”
女傭人隻是點點頭。有時候,伊裏斯的這種過分的冷靜使漢娜非常惱火。可是今天,她向她表示感謝。
“此外,那位先生又打來了電話。”
“哪一位先生?”
“您知道的,就是剛才打電話來的那位先生。大概是叫索爾桃吧。我告訴他,您在外麵的花園裏,他回答說,他馬上還會打電話來。”
就在這時,電話鈴又響了。
“我恨不得把這該死的東西扔到牆上!”漢娜喊道。“連同這位索爾桃!”
她走近電話機,拿起聽筒。
“我是索爾桃。萊斯納爾太太!”
“是的,他還沒有回家。”
“這一點我早就料想到了,夫人。可是要是他回來……我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說,林德爾先生很想知道一些情況。”
“真的嗎?他想知道些什麼?”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您的丈夫似乎在飛往斯托爾貝克的途中就已經感到身體並不特別好。到了那兒以後,他的健康情況也並不特別好。所以,林德爾先生很希望知道,您的丈夫最近有沒有到醫生那兒進行治療。”
“我不知道,索爾桃先生。我怎麼會知道呢?總之,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另外,最近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
“當然,當然,”索爾桃喃喃地說。
他用肩推開了門。
這是一道舊的、沉重而結實的木門,上麵有結了疤的皮墊子,所以很難關上。像這樣的門,隻有在這個地區還能找到。在羅森海姆廣場附近,那兒還一直有一些舊建築物,花錢不多就能把它們租下來。他的朋友揚-赫爾措克博士需要兩件東西:寬敞的醫務室和盡可能便宜的租金。
“我希望看到我周圍的人,迪特。我曾經為你治療過一次神經官能症……要是你的確感到很不舒服,你盡管可以到我這兒來。隻不過……如果他們把你的銀行戶頭或者金製的公司印章以文身的方式刺在你的屁股上,你就會滿意地找到一位重新使你恢複健康的專家。”
他的確不幸。他不再相信那些專家。他不願與他們來往。
樓梯既寬又暗,發出地板蠟的氣味。他非常緩慢地上樓。他覺得自己像個老人,感到還應該走慢一些。
這時,他看到了黃銅牌子。
他按了按門鈴。
給他開門的是揚-赫爾措克,他直接而迅速地把門打開,仿佛他就埋伏在門背後。
“怎麼樣,老朋友?”
揚-赫爾措克身材高大,平時歡迎客人的時候,他總是露齒冷笑。今天,歡迎萊斯納爾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
“來吧,到我的房間去。”
這位醫生走在前麵。像許多高大而瘦削的人一樣,他弓著背走路。在他那寬大的腳掌下麵,鑲木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通常,在那些刷成白色的大房間裏,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今天卻非常寧靜,寧靜得像一個墓地。奇怪,候診室裏既沒有咳嗽聲,也沒有嬰兒們的哭鬧聲,什麼聲音也沒有。隻有人們走路時發出的嘎吱聲……
萊斯納爾更加不快了。
他恨不得馬上轉身,朝門奔去。出去。離開。可是他盡力控製自己。他已決心保持冷靜:在這種情況下,尤其應該保持清醒的頭腦。
揚把他安頓在供客人用的沙發椅裏,自己也向後倚靠,現在,他微笑了。可是,這不是他的微笑。或者至少不是迪特-萊斯納爾所熟悉的微笑。因為揚的這張臉迪特大熟悉了:深色的、濃密的眉毛和一雙深沉而深陷的眼睛,還有一張扁平的嘴,它有時候會讓人產生某種感傷。
是啊,20年前,就在他們一同在海德堡上大學的時候,他就熟悉揚的這張臉。那時,他倆在校外打工。揚這位未來的醫生在建築工地上,他,這位企業經濟學家,比揚稍微機敏一些,他駕車分送飲料……在一個上帝賜予的美好假日裏,他倆乘車到山裏去。揚教他爬山,盡管他厭惡懸崖絕壁、兩個峭壁之間的狹縫和其他的惡作劇。盡管這樣,他還是費力地爬上山坡;是啊,他沒有別的辦法。那時,揚是他唯一的朋友。
如果仔細地想一下,今天揚仍舊是他唯一的朋友。
揚——這唯一的朋友!唯一值得他信賴的朋友。
他開始說話。他簡要地敘述了他所經曆的發生在斯托爾貝克的整個災難,而且對揚並沒有用插入的提問打斷他而感到驚異。揚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當萊斯納爾講完的時候;他抱怨他的藥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