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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單調使她發瘋,而生活中還有比這個早晨更單調的嗎?整個早晨就在床上躺掉了!她驚覺的坐在那兒,雙手抱著膝,兩眼死死的盯著那架電話機,心裏猶豫不決,是不是要把電話機砸掉。就在這時,電話機驀然的響了起來,聲音那樣清脆響亮,嚇了她一大跳。

她撲過去,在接電話之前,先看了看手表;天!十一點十分!她要好好的罵他一頓,把他從頭罵到腳,從腳罵到頭,這個沒時間觀念的混球!

握著電話筒,她沒好氣的喊:“喂?”“喂,”對方的聲音親切而溫柔。“羽裳嗎?我是世澈。”

她的心髒一下子沉進了地底,頭腦裏空洞洞的,一股說不出的懊惱打她胸腔裏升起,迅速的升到四肢八脈裏去。她忽然想哭想叫想摔碎這架電話機!但她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呆呆的握著電話筒。“喂喂,是你嗎?羽裳?”對方不安的問。

“是我。”她機械化的回答,好乏力,好空虛。

“我打電話來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出去玩玩?天氣很好,我知道你今天又沒課。好嗎?

最近,有好久沒看到你了,你在忙些什麼?”歐世澈一連串的說著,慢條斯理的,不慌不忙的說著,他是全世界最有耐性的人。

“到什麼地方去?”楊羽裳不經心的問,她知道,俞慕槐不會再打電話來了!即使他再打來,她也不能跟他出去了。他以為她是什麼?他的聽傭嗎?永遠坐在家裏等他電話的嗎?

是的,她要出去,她要和歐世澈去玩,去瘋,去鬧,去跳舞……去任何地方都可以!“隨便你,”歐世澈說:“你願意去哪裏就去哪裏,我整天都奉陪。”“不上班了?”她問。“我請假。”他說得多輕鬆!本來嘛,他的老板少不了他,英文好,儀表好,談吐好,這種外交人才是百裏挑一的!難怪對他那樣客氣了!什麼貿易行可以缺少翻譯和交際人才呢!

“好吧!”她下決心的說:“過三十分鍾來接我,請我吃午飯,然後去打保齡球,再吃晚飯,再跳舞,怎樣?我把一整天都交給你!”“好呀!”歐世澈喜出望外:“三十分鍾準到!”

“慢著!”她忽然心血來潮。“就我們兩個人沒意思,你叫你弟弟世浩一起去吧!”

“世浩?”歐世澈愣了愣。“他沒女伴呀!”

“我負責幫他約一個,包他滿意的!”

“誰?我見過的嗎?”“你見過的,俞慕楓,記得嗎?”

“俞慕楓?”歐世澈呆了呆。“哦,我記得了,你那個同學,圓圓臉大大眼睛的,好極了,她和世浩簡直是一對。”

“好,你們準時來吧!”

掛斷了電話,她立即撥了俞家的號碼,她高興有這個機會可以打電話到俞家去,也讓那個該死的,該下地獄的,該進棺材的俞慕槐知道,她,楊羽裳,有的是男朋友,有的是約會,才不會在家裏死等他的電話呢!

電話撥通了,接電話的是俞家的女傭阿香。楊羽裳故意不提俞慕槐,而直接問:“小姐在家嗎?”“請等一等!”還好,她在!如果她不在,她預備怎麼辦呢?她就沒想這問題了。俞慕楓來接電話了,楊羽裳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用半命令似的口吻說:“我們有個小聚會,要你一起參加,你在家裏等著,別吃午飯,我們馬上來接你!”

“那怎麼行?我下午有課呀!”俞慕楓叫。

“別去了!你又不是第一次逃課!等著我們哦!”說完,她不等答複就掛斷了電話。翻身下床,她走到衣櫥邊去找衣裳,選了件鵝黃色的洋裝,她換上了。攔腰係了條黑色有金扣的寬皮帶,穿了雙黑靴子。盥洗之後,她再淡淡的施了點脂粉,攬鏡自照,她知道自己洋溢著春天的氣息,知道自己雖非絕世佳人,卻也有動人心處。她希望俞慕槐在家,希望俞慕槐能看到她的裝束!歐世澈和歐世浩準時來了。這兄弟兩人都是漂亮、瀟灑,而吸引女孩子注意的人物。歐世澈畢業於台大外文係,已受過軍訓,現在在一家貿易行做事。歐世浩還在讀大學,台大電機係四年級的高材生。這兄弟兩人個性上卻頗有不同,前者溫文爾雅,細微深沈,後者卻對什麼都滿不在乎,大而化之。楊羽裳和歐世澈的認識是有點傳奇性的,事實上,她交朋友十個有九個都具有傳奇性,她就最欣賞那種“傳奇”。

事情是這樣的,兩年前的一個晚上,她到和平東路的姨媽家去玩。夜裏十點鍾左右,她從姨媽家回去,因為月色很好,她不願叫車,就一個人從巷口走出來。她一麵走路,一麵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她承認,當時她是相當心不在焉的。

她剛剛走到巷口,迎麵就來了輛摩托車,速度又快又急,她嚇了一大跳,慌忙閃避。那騎摩托車的人也嚇了一大跳,趕緊扭轉龍頭。車子飛快的從她身邊擦身而過,雖然沒有撞上她,卻已驚得她一身冷汗。當時,為了要懲罰那個摩托車騎士,也為了要嚇唬他一下,更為了一種她自己都不了解的頑皮心理,她立即尖叫了一聲,往地上一躺。那騎士果然吃驚不小,他迅速的停下車子,蒼白著臉跑了過來,蹲下身子,他扶著她,額上冒著冷汗,一疊連聲的說:“小姐,小姐,你怎樣了?我撞到你哪兒了?”

她躺在那兒隻管呻吟,動也不動。周圍已有好幾個看熱鬧的人聚了過來。那年輕人的臉色更蒼白了,他急促而緊張的說:“你別動,小姐,我馬上叫計程車送你去醫院!”

她偷眼看他,那份焦急樣,那份緊張樣,以及那份由衷的負疚和自責的樣子,使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而且,圍過來的人已越來越多,她並不想把警察引來,弄得他進派出所。於是,她一挺身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笑嘻嘻的說:“你根本沒撞到我,我隻是要嚇唬你一下,誰教你騎車那樣不小心?”周圍有些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想,那騎士一定會氣壞了。可是,她接觸到了一對好關懷的眸子,聽到了一個好誠懇的聲音:“你確定我沒有撞到你嗎?小姐?你最好檢查一下,有沒有破皮或傷口?”這男孩倒挺不錯呢!她忍不住仔細看了他一眼,方方正正的臉孔,清清秀秀的五官,和一對深湛黝黑的眸子,很漂亮的一張臉孔呢!“我真的沒什麼。”她正色說,不願再開玩笑了。

“不管怎樣,我送你回家好嗎?”他誠摯的望著她,仍然充滿了抱歉和不安。“我怕你多少會有點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