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她說,挑了挑眉毛。“我住在仁愛路三段,認得嗎?”“不怕坐摩托車吧?”“為什麼要怕呢?”於是,她坐上了他車子的後座,他一直送她回到了家裏,到家後,他並沒有立即離開,他堅持要知道她是不是完全沒受傷。他在那客廳裏坐了好一會兒,禮貌的接受楊家夫婦的款待和詢問,禮貌的一再道歉,一再自責。他立即贏得了楊承斌——楊羽裳的父親——的欣賞,和楊太太的喜愛。他——就是歐世澈。現在,經過兩年的時間,楊羽裳和歐世澈已那樣熟悉,他們經常在一塊兒玩,經常約會,奇怪的是,他們卻始終停留在一個“好朋友”的階段,而沒有邁進另一個領域裏。楊太太也曾希望這個漂亮的男孩子能係住女兒那顆飄浮的心靈。可是,楊羽裳總是那樣滿不在乎的揚揚眉說:“歐世澈嗎?他確實不壞,一個頂兒尖兒的男孩子。就是——有點沒味兒。”什麼叫“味兒”?楊太太可弄不清楚,事實上,她對這個寶貝女兒是根本弄不清楚的,從她八、九歲起,這孩子就讓她無法了解了。現在,歐家兄弟站在客廳裏,兩個人都長得又高、又帥。
歐世澈清秀,歐世浩豪放。楊羽裳知道,喜歡他們兄弟倆的女孩子多著呢,但他們偏偏都最聽楊羽裳的,或者,就由於楊羽裳對他們滿不在乎。人,總是追求那最難得到的東西!
“好了,咱們走吧,去接俞慕楓去!”楊羽裳把一個長帶子的皮包往背上一背,好灑脫好俏皮的樣子,歐世澈輕輕的吹了一聲口哨。“媽!”楊羽裳揚著聲音對屋裏叫:“我出去了,不在家吃午飯,也不在家吃晚飯,如果有我的電話,就說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回來!”
楊太太從裏屋裏追了出來,明知道叮嚀也是白叮嚀,她卻依然忍不住的叮嚀了兩句:“早些回來嗬,騎車要小心!”
“知道了!”楊羽裳對她揮了揮手,短裙子在風中飄飛,好帥!好動人!兩輛摩托車風馳電掣的駛走了,楊羽裳坐在歐世澈的後座,她那鵝黃色的裙子一直在風中飛舞著。楊太太站在院子門口,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她不知道這時代的男孩子為什麼都喜歡騎摩托車,台北市已快被摩托車塞滿了。搖搖頭,她關上大門,走進了屋裏。她知道,不到三更半夜,羽裳是不會回家的了。羽裳!她歎口氣,天知道,這個女兒讓她多操心呀!不到十分鍾,楊羽裳他們就停在俞家的大門口了。來應門的就是俞慕楓本人,她已經換好了衣服,妝扮好了,正在等著他們。一開門,看到門外的歐家兄弟,她就呆了呆,她以為有七、八個人呢,可是,眼前卻隻有歐家兄弟和楊羽裳!她愣愣的說:“沒有別人了嗎?”“還需要多少人呢!”楊羽裳大聲的說。“快來吧!你跟歐世浩坐一輛車,我跟歐世澈!”伸長脖子,她下意識的看看俞家的院落和靜悄悄的客廳,她看不到俞慕槐的影子。
俞慕楓看看歐世浩,有些猶豫,她根本不認識他。歐世浩立即微微一笑,爽朗而大方的說:“我是歐世浩,希望請得動你,希望你不覺得我既失禮又冒昧,還希望你信任我的駕駛技術!”
俞慕楓噗嗤一聲笑了。
“我從不怕坐摩托車,”她也大方的說,頰上的酒渦深深的露了出來。“我哥哥有輛一百CC的山葉,我就常常坐他的車。”“你哥哥呢?”楊羽裳不經心似的問。
“一早就出去了。”楊羽裳咬了咬嘴唇,咬得又重又疼。狠狠的甩了一下頭,她大聲的叫:“我們還不走,盡站在這門口幹嘛?”
俞慕楓坐上了車子,立即,馬達發動了,一行人向街道上快速的衝了出去。於是,這是盡情享樂的一天,這是盡興瘋狂的一天,他們吃飯、打保齡、飛車、跳舞、吃消夜、高談闊論……一直到深夜,楊羽裳才回到家裏。
她喝過一些啤酒,有點兒薄醉。雖然帶著鑰匙,她卻發瘋般的按著門鈴。秀枝披著衣服,匆匆忙忙的跑來開門。楊羽裳微帶蹌踉的衝進門內,走過花園,再衝進客廳,腳在小幾上一絆,她差點摔了一交。站穩了,她回過頭來,看到秀枝睡眼朦朧的在打哈欠。“秀枝,今天有我的電話嗎?”
“有呀。”她的心猛的一跳。“留了名字嗎?是誰?”“一個是周誌凱,一個是上次來過家裏的那個——那個——”“那個什麼?”她急躁的問。
“那個王懷祖!”“還有呢?”“沒有了。”“就是這兩個嗎?”她睜大了眼睛。
“就是這兩個。”“我房裏的電話都是你接的嗎?”
“是呀,小姐,都是我接的。”
她不說話了,低著頭,她慢吞吞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把皮包扔在床上,她也順勢在床上坐了下來,慢慢的脫掉靴子,再脫掉絲襪,她的眼睛始終呆愣愣的望著床頭櫃上那架金色的電話機。忽然,她跳了起來,撲過去,她抓住那架電話機,把它狠命的摜了出去,嘩啦啦的一陣巨響,電話砸在一個花瓶上,再砸在桌子上,再翻倒到地毯上。她趕過去,用腳踢著踹著那架電話機,拚命的踢,拚命的踹。這喧鬧的聲音把楊承斌夫婦都驚動了,大家趕到她臥房裏,楊太太跑過去一把拉住了她,急急的問:“怎麼了?怎麼了?羽裳?怎麼了?”
“我恨那架電話!”她嚷著,抬起頭來,滿臉淚痕狼藉。把頭埋在楊太太的肩上,她嗚咽著說:“媽,你一天到晚罵我遊戲人生,可是,等我不遊戲的時候,卻是這樣苦嗬!”
楊太太拍撫著楊羽裳的背脊,完全摸不清楚女兒是怎麼回事,看到女兒流淚,她心疼得什麼似的。隻能不住口的安慰著:“別哭,別哭,羽裳。媽不怪你遊戲人生,隨你怎麼玩都可以,你瞧,馬上放暑假了,我陪你去日本玩,好嗎?你不是一直想去日本嗎?”“我不去日本!”楊羽裳大叫著。
“好,好,不去日本,不去日本,”楊太太一疊連聲的說:“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要到北極去!”楊羽裳胡亂的叫著:“去冰天雪地裏,把自己凍成一根冰柱!”
“北極?”楊太太愣了,求救的看著楊承斌。
楊承斌默默的搖了搖頭,悄悄的退出了屋子。女兒!他歎口氣,誰有這樣古裏古怪,莫名其妙的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