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今夜月明如晝!花園裏一片光亮,樹影參差,花影朦朧,她的影子投在地下,頎長而飄逸。
在門口默立了幾分鍾,她聽不到扣門的聲響,多惱人的期待哪!每一秒鍾抵幾千百個世紀。把耳朵貼在門上,依然是一片沈寂。她低低歎息,寧願站在門外看他走近,不願這樣癡癡的等待。她輕悄的打開了門。
門剛剛打開,她就猛的吃了一驚,門外,俞慕槐正靠在門邊的水泥柱子上,靜靜的望著她。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又深又黑。“噢,”她輕呼。“你已經來了?怎麼不敲門呢?”
“我來早了。”他說。“怕你還沒有出來。”
她輕輕的把大門關好,望著他。街頭靜悄悄的,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月光把安全島上椰子樹的影子,長長的投在路麵上。他站著,也望著她。他們對望了好一會兒,然後,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往懷裏一帶,她就撲進了他的懷裏。他的胳膊圈住了她,她的頭緊倚在他的肩上,嗅著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氣息,她深吸了口氣,淚水又衝進了眼眶裏。
他用手扶著她的肩,輕輕的推開了她的身子,讓她麵對著自己。他審視著她,仔細的審視著她,然後,他捧住了她的麵頰,用大拇指抹去了她頰上的淚珠,他的頭俯了下來,他的嘴唇輕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又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最後,才落在她的嘴唇上。她閉上眼睛,新的淚珠沿著眼角滾落。她的心飄飛在那遙遠的遙遠的雲端,一直飛向了雲天深處!她的意識模糊,思想停頓,而頭腦昏沉。在她心靈深處,那根細細的纖維又在抽動了,牽引著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她心跳,她氣喘,她發熱……嗬,這生命中嶄新的一頁!這改變宇宙,改變世界的一瞬哪!不再開玩笑,不再胡鬧,不再漫遊……她願這樣停留在這男人的臂彎裏,被擁抱著,被保護著,被寵愛著!嗬,她願!她願!她願!他的頭終於抬了起來,他的眼睛溫柔的注視著她,那樣深沉,那樣專注的凝視!她迎視著這目光,覺得渾身癱軟而無力,她想對他微笑,但那微笑在湧到唇邊之前就消失了,她張開嘴,想說話,卻隻能吐出一聲輕輕的,難以察覺的呼喚:“慕槐!”他重新俯下頭來,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她覺得不能呼吸了!那狂野的、炙熱的壓力與需索!他箍緊了她,他揉碎了她,他把她的意識輾成了碎片,抽成了細絲,而那每一片每一絲都環繞著他,在那兒瘋狂的飛舞,飛舞,飛舞!她大大的喘了口氣,離開了他,低呼著:“嗬,慕槐!”他站正了身子,望著她:“你這個折磨人的小東西哪!”他咬牙切齒似的說,然後,他用胳膊環繞住她的腰。
“走吧!羽裳,我們不是要散步嗎?”
她依偎著他,從沒有那樣安靜過,從沒有那樣順從過。他們並肩走向了那剛剛完工的仁愛路四段,這條新建的馬路寂靜而寬敞,路兩邊是尚未開建的土地,路當中,新植的椰子樹正安靜的佇立在月光裏。
這樣的夜!這樣的寧靜!月光勻淨的鋪灑在地麵上,星星遠而高的懸在天邊。夏夜的風微微的吹拂著,帶來陣陣沁人心脾的清涼。人行道邊的小草上,露珠在月光下閃著幽暗的光芒。他們沉默的走了好一段,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一任微風從他們身邊穿過,一任流螢從他們腳下掠過。最後,還是楊羽裳先開口:“怎麼這麼久沒來找我?”她問,微微帶點兒責備,卻有著更深的委屈。“你也沒有閑著,不是嗎?”他說,微笑著,眼光注視著遠處的路麵。她輕哼了一聲,偷眼看他,她想看出他有沒有醋意,但他臉上的表情那樣複雜,那樣莫測高深,尤其那眉梢眼底,帶著那樣深重的沉思意味,她簡直看不透他。
“你最近很忙嗎?”她試探的問。
“是的,很忙。我一直很忙。”他說:“專門忙著管一些閑事。”“誰教你是記者呢!”她笑著。“記者的工作就是管閑事嘛!”“是嗎?”他也輕哼了一聲。“我管的閑事卻常常上不了報。”她偷窺著他,有些驚疑,不知他所指的是什麼。
他的目光從遠方收了回來,望望她,他的手把她攬緊了一些。“羽裳,”他柔聲說:“我們認識多久了?”
“唔——大概兩三個月吧。”她猶疑的說。
“隻有——兩三個月嗎?”他驚歎的問。
“是呀,記得嗎?那天我在你家打羽毛球,那是四月間的事情,現在還不到七月呢!”
“怎麼——”他頓了頓,困惑的說:“我覺得我已經認識你好久了呢!好像——有半年了,甚至更久。”
“你——”她不安的笑笑。“你一定糊塗了。”
“是的,我一定糊塗了。”他說,凝視著她。“羽裳,”他深沉的說:“我常常覺得,我不應該太接近你。”
她驚跳。“為什麼?”“我想過很多事情,我怕很多東西……”他含糊的說:“我怕我對你的接近,是一種對你的不公平,也是一種對我自己的不公平。”“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蹙起了眉頭。
他站定了。回過身子來,他麵對著她,正視著她的臉和她的眼睛。“羽裳,”他誠摯的問:“你……有沒有……一些喜歡我?”
“你……”她咬咬嘴唇,不敢正視他,她把眼光垂下去,看著腳下的紅磚,低聲的說:“你還要問嗎?你看,我不是站在你旁邊嗎?這樣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站在我身邊的女孩子並不見得都愛我。”他幽幽的說,想著渡輪上那女孩。
她蹙蹙眉。“什麼意思?”她問。“你瞧,羽裳,我在感情上是個最膽怯的人!”他說:“你太活躍了,你的鋒芒太露了,你的男友太多了,而我呢?我禁不起開玩笑。”她移動了一下站的位置,抬起眼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接觸到一對深沉得近乎嚴肅的眼光,這使她瑟縮了,畏懼了。蠕動著嘴唇,她怯怯的說:“我沒有拿你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