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 3)

我相信我並不傷悲,因為我忙碌不已;每日拾掇著那些回憶,拚湊成我的詩句!

不知何時能對你朗讀?

共同再創造新的回憶!

真好,慕槐,我們還有那些回憶,不是嗎?請勿悲傷吧!請期待吧,人生不是就在無窮盡的期待中嗎?我們會不會再‘共同創造新的回憶’呢?嗬,天!此愁此恨,何時能解?!

別了,慕槐!別了!海鷗飛矣!去向何方?我心碎矣,此情何堪?別了!慕槐!

珍重!珍重!珍重!

你的羽裳二月十五夜於燈下”

俞慕槐一口氣讀完了這封信,抬起頭來,他的眼睛血紅,麵色大變。抓著慕楓的肩,他搖撼著她,他嘶啞著喉嚨,狂喊著說:“她真走了?真走了?真走了?”

“是的!”慕楓流著淚叫:“真走了!中午十二點鍾的飛機,我親眼看著飛機起飛的!

她將和歐世澈在美國定居,不再回來了!”俞慕槐瞪著慕楓,目眥欲裂。接著,他狂吼了一聲,抓起桌上的一個茶杯,對著玻璃窗扔過去,玻璃窗發出一聲碎裂的巨響,他又抓起煙灰缸,抓起書本,抓起花瓶,不住的扔著,不住的砸著,嘴裏發狂似的大吼大叫:“她騙了我!她騙了我!她騙了我!”

慕楓顫抖的縮在一邊,哭著叫:“哥哥,你安靜一點吧!你體諒她一些吧!哥哥,你用用思想吧!”俞慕槐充耳不聞,隻是瘋狂的摔砸著室內的東西,瘋狂的亂吼亂叫。俞太太和阿香都被驚動了,在門外拚命的捶門,由於門被慕楓鎖住了,她們無法進來,隻得在門外大聲嚷叫,一時門內門外,鬧成了一團。最後,俞慕槐把整個桌麵上的東西悉數掃到地下,他自己筋疲力盡的跌進了椅子裏,用手捧住了頭,他仆伏在桌上,沉重的、劇烈的喘息著。他不再瘋狂喊叫了,變成了低低的、沉痛的、慘切的自言自語:“走了!就這樣悄悄的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慕楓怯怯的移了過去,把手輕輕的按在他的肩膀上,低聲的說:“哥哥,她曾經奮力爭取過離婚,歐世澈揚言要毀掉你的前程,她這一走,是無可奈何,也用心良苦呀!”

“她走了!”他喃喃的說:“我還有什麼前程?”

“別辜負她吧!”慕楓低語。“她叫我轉告你,你是她唯一的愛人!”他不語,隻是仆伏著。

“想一想,哥哥。”慕楓說:“那兒有一個包裹,也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我不知道是什麼,等會兒你自己看吧!我出去了,我想,你寧願一個人安靜一下。”

俞慕槐仍然不語。慕楓悄悄的走到門口,打開房門,退了出去。把門在身後關好了,她拉住站在門外的俞太太的手,低聲說:“我們走開吧,別打攪他,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整個一個下午,俞慕槐就那樣待在房內,不動,不說話,不吃飯。黃昏來了,夜又來了,室內暗沉沉的沒有一點兒光線。他終於抬起頭來,像經過一場大戰,他四肢軟弱而無力,搖擺不定的站起身來,他蹌踉的,摸索著走到牆邊,把電燈開關開了。甩甩頭,他望著那滿屋的零亂。在地上的紙堆中,他小心的找出羽裳那封信,捧著它,他坐在椅中,再一次細細詳讀。淚,終於慢慢的湧出了他的眼眶,滾落在那信箋上麵。“羽裳,”他低語,“你總有回來的一日,我會等待,那怕到時候,我們已是雞皮鶴發,我會等待!我仍然會等待!”他側頭沉思:“奇怪,我曾恨過你,但是,現在,我隻是愛你,愛你,愛你!”轉過頭,他看到牆角那包裹。走過去,他很快的撕開了那包裝紙,卻赫然是自己送她的那件結婚禮物——那幅孤獨的海鷗!隻是,在那幅畫的右上角,卻有羽裳那娟秀的筆跡,用白色顏料,題著一闋她自作的詞:

“煙鎖黃昏,霧籠秋色,日長閑倚闌幹。看落花飛盡,雨灑庭前,可恨春來秋去,風雨裏,摧損朱顏!

君休問,年來瘦減,底事憂煎?

纏綿,幾番佇立,將滿腹柔情,俱化飛煙!歎情飄何處?夢落誰邊?

我欲乘風飛去,雲深處,直上青天!

爭無奈,誰堪比翼?共我翩翻?”

他讀著那闋詞。“爭無奈,誰堪比翼,共我翩翻?”誰堪呢?誰堪呢?歐世澈嗎?他坐在地下,用雙手抱著膝,望著那文字,望著那隻孤獨的海鷗,“歎情飄何處?夢落誰邊?”

情飄何處?夢落誰邊呢?他微笑了,他終於微笑了起來。他的羽裳!爭無奈,他竟無法振翅飛去,雲深處,共伊翩翻!她畢竟孤獨的飛走了!像她的歌:

“海鷗沒有固定的家,它飛向西,它飛向東,它飛向海角天涯!”

也像她另一支歌:

“夜幕低張,海鷗飛翔,去去去向何方?”

何處是它的家?它飛向了何方?他望著窗外,夜正深沉,夜正沉寂。她,終於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