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賀蘭山主峰巴音鬆布爾西北側、視野絕佳的山坡上,我們麵前的這位86歲的喇嘛平和安詳,精神健旺,眉慈目善。我們印象最深的,是這位老人走路的輕盈——據說這是修行人特意練出來的走法,以免走路踩死太多蟲子。
訪談結束時,我們提出要和老人拍張合影。老人說,那你們等一下,我現在穿著比較隨意,要去換了衣服拍照才比較莊嚴。我們請老人在筆記本上簽名,老人拿起筆,一筆一畫、工工整整地用藏文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問:老人講蒙古語?
丹吉(甲木英旦活佛的弟子):對,隻會一點點漢語。(他想去倒茶。)
問:不用了,不用麻煩了。我們想了解一些您和六世達賴的事情。
桑吉拉布坦:我老了,很多事情記不清楚了,現在有很多關於六世達賴喇嘛的書都出來了。
問:我們想了解一下靈塔遭破壞時的情況。
桑吉拉布坦:大概是1967年,六世達賴的靈塔就是在那年被破壞的。
問:當時都有誰在現場?
桑吉拉布坦:破壞的時候僧人不在,全部被趕走了。那時候寺裏的喇嘛,年輕的就被趕到牧區去幹活,年紀大的留在寺裏麵,大概有三十多個人。當時我也到牧區勞動去了,聽說他們燒了肉身,我就偷偷回來,在晚上把骨灰收拾了,然後藏了起來。
紅衛兵破壞以前,我看過一次六世達賴的肉身。那是(上個世紀)60年代初期的事情。當時有政府的公安想看一下,寺裏就打開過一次。我也去看了,當時六世達賴身上的皮膚就像活人的皮膚一樣,摸一下手上就有一股很香的香味。他的肉身上是貼著金片的。靈塔裏麵的瓶子裏還有遺體滴下來的油,可惜紅衛兵破壞的時候沒搶出來,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問:那他的肉身有多高?
桑吉拉布坦:和正常人差不多。
問:隨葬的有什麼東西呢?
桑吉拉布坦:多得很呢。很多很多。他用的東西都隨葬了。
問:這些東西現在還有多少?
桑吉拉布坦:基本上都不在了,被紅衛兵搶走了,破壞了。隻有他的發冠還在,還有鈴鐺什麼的,好像在呼和浩特。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在靈塔被破壞之前就給拿走了。
問:我聽說還有女人的頭發是麼?
桑吉拉布坦:那都是藏到別的地方的,不在靈塔裏。他隨身用的東西也有一些在別的地方保存。當時我聽說,紅衛兵自己不敢燒,就讓喇嘛自己燒,還讓喇嘛把六世達賴的肉身劈開,據說砍開之後遺體還有血流出來,有的喇嘛就害怕了,但還是被逼著繼續燒。據說燒的時候,紅衛兵還在喊口號。
問:您能不能講講當時是怎麼收拾骨灰的?
桑吉拉布坦:當時我正在山上砍柴,聽說了這件事,就想去把六世達賴的骨灰收起來。結果有一個漢人就問我說你幹啥呢?你不要腦袋了?我沒敢吱聲就走了。晚上的時候,我又一個人偷偷跑來,把骨灰連同沙石都收到了一起,後來用篩子才把沙石篩出去。
我收到的骨灰,一開始藏在一個山洞裏,後來怕不保險,就坐著拖拉機帶回家,一開始放在家裏麵缸的最底下,上麵用麵粉掩護著。後來紅衛兵來家裏抓我回去勞動,還在家裏檢查過,沒有發現。後來,我覺得麵缸裏也不安全,就把骨灰藏在石頭壘的羊圈裏。有一段時間,因為紅衛兵對我看管很嚴,我忽然擔心骨灰,就托人給家裏的母親捎口信,讓母親來一次,交代她想辦法轉一個地方,結果母親就把骨灰埋在了我家鍋台的下麵。果然,不久後因為修路羊圈被推掉了,骨灰又躲過一劫。
骨灰在我家爐子下麵埋了很多年,等到勞改不那麼嚴的時候,我就回家把骨灰取出來,藏到了一個山洞的高處。我心裏想著放到高一點的地方比較清靜,沒有任何人打擾,這樣就保存下來了。
問:是什麼時候公開這個情況的呢?
桑吉拉布坦:1981年。
(丹吉補充說,因為他師父甲木英旦活佛當時很有聲望,受人尊重。他當時在進行佛事活動條件最好的延福寺,又是在十世班禪身邊工作過的人,所以桑吉拉布坦就找到他,商量讓骨灰重見天日的事。後來甲木英旦用這些骨灰製作了舍利子,六世達賴在圓寂235年之後,終於重新得到香火供奉。)
桑吉拉布坦:做靈塔的時候我們去了塔爾寺問一位活佛,當時他說要做和以前一樣大的,我們說沒錢,活佛說沒事,你回去之後就有人給你錢了。結果我們回來一下車,就聽到消息說做靈塔的寶石都丟了,正在發愁。賈拉森活佛知道了,說我這還有五六斤銀子,給你們做,結果大半用的是銀子,其他用的是紅銅。2000年靈塔做好了,之後就安放在了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