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塘到巴塘的路上,遙見一個村莊,遂去化緣。誰知到得跟前卻並無一人。走進一家屋裏看時,見一個女孩,大約十二歲的模樣,另一男孩約有九歲,因染上天花,已是奄奄一息。他們的母親也因患天花已僵死於灶前了。見此光景,我發無限悲心,立即為那兩個孩子升火熬粥,給他們灌服下去。幾度昏厥之後,總算蘇醒過來了。我又為死去的婦人超度追薦,回向祈願。那屍體雖已腐爛不堪,惡臭難聞,但我振作精神,把它裝進口袋,用繩子捆好背起來。那具死屍又不太老實,在我的背上搖晃,擺來擺去,加之沉重異常,實在難以背負。我勉強支持,終於送到了一個偏遠的荒穀裏麵。
此後,我擔任這兩個孩子的看護,停留了不少時日,直到有一天,一個自稱是孩子舅父的人來了,我才將孩子交付於他。臨行時,兩個孩子嚎啕大哭,抓住我死死不放,我把吃的東西全部給他們留下,雖然心中難舍,但數日後終究在一個夜晚悄悄地離去了。
一位朋友曾提起,幾十年前在西藏,有一次看電影《凱旋在子夜》時,看到戰場上死了那麼多人,銀幕下許多喇嘛居然念起經來,為那些死去的生靈誦經超度。這就是倉央嘉措在這裏提到的“無限悲心”。
悲心,就是希望眾生都脫離痛苦的心。悲心往往和慈心相提並論,慈就是愛,悲即是慈,有慈即有悲。
有一位高僧曾問阿底峽尊者,慈悲心該如何生起?尊者回答,做“純淨的善行”,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愛一切眾生。但一開始要無分別地對待眾生並不容易,所以首先可以從父母、喜歡的人、親近的人、自己容易起慈悲心的對象開始練習,漸漸擴大範圍,生起廣大的慈悲之心。同情或者愛一個人,同情或者愛一切人,直到同情或者愛一切生命。
對熟悉的人起慈悲之心很容易,但慈悲心的更高境界還不是對陌生人的慈悲,而是對令人厭惡的人甚至是敵人的慈悲。慈悲心是人類共有的善業。2007年,韓國人趙承熙在美國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槍殺32人,但在最後舉行的悼念儀式上,放飛的氣球是33個,敲響的喪鍾是33聲。當地主張連凶手一起悼念的人認為,凶手本身也是一個受傷的靈魂,是不良社會情緒的受害者。
能夠在自己受到傷害的時候,還對傷害自己的人說抱歉,這就如同佛陀以身飼虎的故事一樣,需要多麼深厚的慈善之心啊!對於這種大愛,我們並不陌生,但難的是身體力行。
羅馬尼亞作家馬內阿在其自傳《流氓的歸來》裏引用一位猶太拉比的話說:“我布道不是為了改變他人,而是為了保持自己不變。”的確,對於慈悲來說,付出本身就是回報。
慈悲就是愛一切,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實際上就能接近那種超越欲望和得失的“極樂”。傳說佛祖曾問弟子:一滴水如何才能不幹涸?沒有人知道答案。佛祖說:把它放進大海。有年中秋,我去某地參觀,和香港特首曾蔭權同車。當時曾蔭權特首忍不住問導遊小姐:“你為什麼總能微笑?”導遊回答:“因為我發自心底熱愛這個崗位。”是的,把愛融入工作,就如同一滴水把自己融入大海。
在現實中,大部分人都很難做到像倉央嘉措那樣對天花病人不離不棄,慈悲廣大。就像一個朋友注意到的那樣,有的人可以急不可待地以高價購買iPAD,卻習慣於跟打掃衛生的鍾點工為了一兩塊錢砍價。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習慣於對位高權重者迎合、攀附,對弱勢者卻剛硬無情,到最後,收獲的隻有煩惱,而丟失的是自己內心的清淨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