蹤跡不定間(1 / 3)

快要午夜了,寧寧還沒能入睡。他不時看看身邊的山羊阿姨和沙裏王,不時陷入一次又一次對往事的回憶——奶奶、小主人……然而,媽媽呢,他一點也想不起媽媽的樣子。好在時間總可以改變些什麼,寧寧的感傷很快就被午夜的鍾聲驅散了。他突然意識到,周二了,自己的生日了,是第十三個生日。悠揚而肅穆的鍾聲從山頂傳來,趕走了寧寧耳畔蕭蕭瑟瑟的風聲,再一次喚醒了他溫暖的記憶。寧寧深切地感知,那溫暖是母親舌尖的舔舐和咩咩的慰藉。他想,待到天亮時,一定去山上看看。

那是一個古久而彌新的小寺——白靈寺,遠遠地映入眼簾的那一刻,像雨後新出土的一個小蘑菇;漸行漸近時,逐漸大起來,像一個蒙古包了;待走到近前時,確然是一個清真寺。山羊阿姨慢吞吞地說:“這個寺看起來有點怪呢。”寧寧:“這是我見過的第一座寺廟,不知哪裏怪了?”山羊阿姨:“我也說不上來。”沙裏王:“我去看個究竟”,說著便如同一個貞察大兵一般,繞著白靈寺怪模怪樣地打量起來,把寧寧和山羊阿姨逗的直樂。

事實上,這白靈寺已有千餘年曆史。傳說,元朝末年,皇宮一位嬪妃因宮廷變亂流落民間,並生有一子。孩子的爸爸是誰,就無人知曉了。母親隻身一人帶著孩子幾經輾轉,在高原上找到了一塊平原,在沙漠裏找到了一塊綠洲,那便是被世廣為傳譽的塞上江南。一位西域客商來華經商,在集市上巧遇那位嬪妃,見其姿色不凡,便見故與她搭訕,進而送東送西,不斷討好她。不久,兩人便相戀,開始了他們共同的生活了。不過,因著時局紛亂,兩人總是聚少離多,雖感情甚好,確不曾有彼此共同的孩子。妃子出宮後單身其間生下的孩子便成了兩人唯一的孩子。孩子十六歲那年,那商人竟在一次外出經商的事務中失蹤了。後來,母親從客商朋友那裏聽得一些消息:“那客商在老家結婚了,不會再回中國了。”聽了這個消息後,她非常抑鬱,不出半月就離開了人世。然而,她的孩子,那個男孩兒,卻有著天使般的善良,一點也不相信繼父會舍她們母子而去,更不能接受鄰裏的瘋言瘋語,安葬母親後,不足半年,便獨自遠離家鄉,在蒙古高原的南界一座小山上搭起一個小木屋,趕了家裏養了多年的幾隻山羊,開始了一段另類的生活。那十六歲少年所搭的小木屋,既像蒙古包,又像清真寺,取名白宮。再往後,村裏的孩子多因好奇或羨慕,常成群結隊地上山找那少年玩。那少年成年後頗有威望,在當地廣建清真寺,並改名自己的白宮為白靈寺。據說,他便是**的祖先,盡管後世並不曾證得他的名字。

寧寧和山羊阿姨對白靈寺的傳奇故事當然是一無所知,她們更在意白靈寺的龜形建構。那龜仰首翹尾,以至首尾相接,與藍天相接;背甲周垂,成千年不朽的屋簷;四足外展,腿弧自然,上麵精雕著美麗的羊紋。寧寧和山羊阿姨深為眼前的白靈寺折服,不覺移步讚歎。沙裏王繞白靈寺打量兩圈歸來,見媽媽和寧寧正專注地瞻仰著,便巧巧繞到她們背後,調皮地突地蹦出來,給山羊阿姨和寧寧嚇了一大跳。鎮寧下來後,山羊阿姨責備沙裏王說:“真是個搗蛋鬼,這可是聖地,要給媽媽安靜,保有一份對生靈的虔誠。”寧寧聽後不覺笑說:“虔誠?什麼是虔誠呢?我還不懂呢,他哪兒懂?”山羊阿姨無耐撇了撇頭,歎說:“無語。不過,咱們進去拜拜吧,你們說呢?”寧寧和沙裏王異口同聲答道:“好!”三隻羊羊向前走了一段,漸近台階,突然見台階的另一邊出現些什麼。時值清晨,一絲風沒有,寺周靜悄悄的,這突來的些什麼讓三隻羊羊不覺三頭齊仰,六耳向背,後退幾步,緊緊地擠在一處,警戒起來。對方顯然也被嚇著了,好在定睛看時,發現原來是老相熟了。對方正是前日裏一起參加集訓的隊員小黃羊麗麗和她的媽媽。

雙方欣喜萬分,激動地揍在一起問候,如久別的一家人重逢一樣高興。麗麗媽媽一個勁地說:“真想不到會是你們,這下好了;真想不到是你們,這下好了……”山羊阿姨回話:“是啊,我們三個自從掉隊後,也是一路心驚,這不正準備進去求神拜佛呢。”麗麗媽媽:“大妹子,咱真就想到一塊去了,走,咱一塊進去吧。”五隻羊羊熱熱鬧鬧地向寺裏邊走去,“安靜和虔誠”一時間不知哪裏去了。進入裏邊時,見沒有神像,沒有偶像,倒是有一張貢桌,桌上貢著的,大致可以看得出,正是羊羊。值此場景,五隻羊羊的悲憤之情難以形容。她們唯一能做的是深深地垂下頭去,左右搖擺著,一步一步退出去。出了寺廟後,麗麗氣急敗壞地說:“人們怎麼就那麼殘忍呢?”麗麗的媽媽說:“動物界的法則就是侍強淩弱,人就是比我們羊羊更厲害,這是沒法子改變的。如果要勉於被人們屠殺,我們唯一辦法就是更加小心些,遠離他們。”寧寧安慰地說:“麗麗姑娘,不用害怕,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麼凶殘。我們會遇到好人的。”麗麗的媽媽激動地說:“不凶殘,那就不叫人了,叫人,就沒有不凶殘的。”寧寧:“阿姨,我無意冒犯您。事實上,我曾經的主人家,全家人就都很慈善的。”麗麗的媽媽依然激動:“那是因為他們虛偽!”寧寧也變得有些激動:“阿姨,不是這樣的!”

山羊阿姨打住寧寧的話,說:“寧寧,不得無禮。實話說,阿姨也是農家長大的,對人們的善惡也了解些。真正慈善的人,本就很少,或幹脆沒有的。我聽說,一個真的慈善的人,要做到五不:不抽煙、不飲酒、不品茶、不吃肉、不淫色。而且,當真正有這樣的人出現時,人們會說:‘那是聖人、至人、賢人等,’總之好像似說,真正的善人已不是通常意義上所講的人啦。”寧寧聽了,雲裏霧裏,又覺山羊阿姨所說“不淫色”似乎很不適合自己聽的,一時無言以對。麗麗的媽媽聽後,眉眼笑開了:“大妹子,你懂得真多。”麗麗和沙裏王卻早已一溜煙似的在前麵跑的很遠了。

太陽公公早早地從東南方升起來了,五隻羊羊欣喜地迎著朝陽向山坡下走去。麗麗和沙裏王像開道的衛兵一樣,一會衝在前麵,一會回到媽媽身邊彙報前麵如何如何,這讓山羊媽媽和黃羊媽媽覺得生活充滿了生機和活力。不過,寧寧可是一直沉默的很,一路很少發言。山羊媽媽問:“寧寧,在想心思了?”寧寧:“沒有啊,不過,我們還去找大部隊麼?”山羊阿姨和黃羊阿姨相互看看,不約而同地說:“哦,我們竟忘了這事兒,是,咱們得去找大部隊。”黃羊阿姨又補充說:“在大部隊裏,我們才真正安全呢。”山羊阿姨:“可不知大部隊現在到哪兒了。”寧寧:“昨天一早我們就是朝著太陽出發的,今天,我們繼續朝著太陽找他們,應是一定能趕上。”黃羊阿姨:“看你還不笨嘛!不過,黃羊可不是太陽,說不定朝其他地方去了呢。”山羊阿姨:“大姐,依你判斷,大部隊現在可能在哪兒呢?”黃羊阿姨:“實話說,我之前在另一個黃羊部落裏,上周三晚上,一輛越野車和一輛皮卡突然從一個山坳兩麵夾擊……部落的大部分羊羊被抓走了……我帶著麗麗躲在一塊岩石下才幸免於難啊!”黃羊阿姨講著講著,哽咽了,流下晶瑩的淚珠。山羊阿姨神情緊張地聽後,說:“哦,明白了,你們母女兩原來也是大部隊的新成員呀。大姐,你很堅強了。其實,我想信每隻羊羊都是有故事的,重要的是,我們隻要活著,就應積極樂觀、勇往直前。我們雖麵對的是獵槍和尖刀,但我們不會退縮。天地化育萬物,誰又能擺脫生死呢,那些人不也隨時麵臨死亡的威脅嘛,甚至死得比我們還悲慘呢。”寧寧聽山羊阿姨說話,就像聽著了一次神聖的布道,不覺眼睛都瞪大了。黃羊阿姨聽後,也是備感安慰,說:“大妹子,放心,我身上流著的是黃羊家族桀驁不訓的血,不會向任何困難低頭的。”山羊阿姨:“嗯,我相信你,大姐。咱們就依寧寧的推斷找大部隊吧,如何?”黃羊阿姨聽了,輕輕點了點頭。五隻羊羊不再為陽光所陶醉,開始加緊腳步,希望太陽升起的東南方,不遠處便能趕上大部隊。

剛到了山腳下,一條深深的溝壑就擋住了她們的去路。五隻羊羊隻好轉而一路向北繞行。好在那溝不算長,走了不足兩裏,便倒了淺處。黃羊阿姨說:“這溝裏一滴水也沒有,是下暴雨時的一條天然洪水溝,到了冬季,應是很適合咱們過冬的地方。”山羊阿姨笑一笑,點點頭,說:“跟大姐長見識了!”寧寧見山羊阿姨好有江湖風度,也學著道:“長見識了”,且把頭深深垂下去。大家都被寧寧的風趣逗樂了,黃羊阿姨就更是樂的笑個不停,那笑聲中有驕傲,更有和解的深長意味。五隻羊羊為了隱蔽,沿溝壑底部一路南行。約走了半個小時,眼前豁然開朗,河道拓寬了十餘倍,河心有水了。再往前行,河道向西南蜿蜒,河水漸增,但還不足以覆蓋河床十之一二。西岸高處,緩坡修築成台階,一直通向一處院子。院子不大,約百餘平米,沿西北兩側有窯洞,在朝陽照耀下,金燦燦的,暖烘烘的。麵對這樣景致,寧寧倍覺親切,好奇地要跑上前去看個究竟。黃羊阿姨趕忙擋住他的去路,道:“如果有人,咱們幾個羊羊可就難脫被生禽活捉了,不可冒然近前。”山羊阿姨說:“是啊,大姐說的對,咱們還是謹慎為妙。不妨選退避一段距離,在剛才路過的出現水源的那裏待上一天,以便貞察個明白。這河溝裏水草也還豐茂,晚秋時節,算是難得的盛宴。”眾羊羊都覺得山羊阿姨說的有道理,便退了回去。

河澗裏陽光暖照,有千年巨石虎伏,有幾歲枯草直立,更有四季常青的灌木叢簇擁,羊羊在其間挑三撿四地吃著各自愛吃的綠油油的嫩草,不覺就把追趕大部隊的事兒忘到了腦後。午時,五隻羊羊吃飽了去飲水,山羊阿姨說:“寧寧,待會兒你帶著麗麗和沙裏王在裏邊等著,我和你黃羊阿姨前去那處小院子探個風聲。”寧寧:“看來,這已經是你和黃羊阿姨商量好的了,那還有什麼好說呢,就這樣吧。”黃羊阿姨聽後,不覺撇嘴嬉笑,說:“還委屈你了?”沒等寧寧回答呢,兩隻成年的羊羊便一邊嬉笑,一邊扭擺著,向南邊去了。

且說兩隻成年羊羊,一隻燦若驕陽,一隻白如銀月,並肩前行,著實很是惹眼。然而,向西南轉過河溝,河道與河岸在午後陽光的映照下,處處正也是充滿了一片片的金銀色,倒是給兩隻羊羊提供了天然的保護。兩隻羊羊在沒有孩子們在身邊時,很快就被短暫的輕鬆自在送回了童年。她們大搖大搖,毫不顧忌,直走到小院門前。隻見小院的柴門腳已深深埋入細軟軟而又厚敦敦的浮塵裏,沒有一絲行人出入的痕跡。她們的腳下,也正踩出一對對漂亮的腳印,那可能是門前幾年來唯一的足跡了。兩隻羊羊見此情景,不覺放聲大嘯,還抬起前肢扣了扣柴門,笑說:“主人家,兩隻肥羊送上門了,您哪裏去了呢?”兩隻羊羊戲耍過後,繼續沿河岸前行,挨戶查訪。山彎一裏餘路,總計五戶人家,勻已多年無人居住。再往前行,西來一岔溝,岔溝處立兩塊牌。一塊在西岔溝上,名“西二裏莊”;一塊在兩隻羊羊所在的河岸上,名“北一裏居”。兩隻羊羊更明白些了,自己剛路過的是“北一裏居”了。她們索性沿西岔溝西行,不一會兒便入了莊。莊上有十餘戶人家,戶戶也是失落多年,無人問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