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羊羊素不知道,此兩村落離最近的小鎮實際上隻有十餘公裏的路程,無人居住不過三年。之所以荒廢,實則正是因為多年以來,草場脆弱、農墾破壞嚴重、生態環境惡化,政府不得不組織搬遷。近年來,環境明顯改善,她們兩隻羊羊是幾乎第一批偶有機會踏足的。她們更不知道,那條河名青羊河,曾是野生青羊的伊甸園。然而,她們不需要知道這些,她們有更需要知道的東西,那就是時刻要謹慎行事,好照顧好孩子們,避開那些勢利奸詐的下層小官吏和惡棍們的聯手追殺。
年輕的媽媽是不夠謹慎的,當她們從西二裏莊返回到北一裏居時,一路談笑風聲,像回歸到青春年少時期。隻有過了北一裏居,見河畔有小羊奔走留下的足跡時,她們才匆匆想起三個孩子來。兩隻羊羊一路沿青羊河北上,走出很長一段路程,都不見三隻小羊的蹤跡,這讓她們緊張起來。山羊媽媽急著喊:“沙……”,沒等繼續下去,就被黃羊大姐重重地抗了一膀子。黃羊大姐嚴肅地說:“你會害死咱們的!”是的,羊羊的世界注定是沉默的,她們不敢大聲呼喊,因為那隻會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兩個年輕的媽媽形色憔急,在青羊河上遊來回尋找,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太陽落下去了,依然沒有找到小羊們。她們有些灰心了,開始自責起來:“要是早返半小時,也許孩子還在……要是帶著孩們一並去,也許不會發生這事。”正當她們自責時,遠處傳來淅淅嗦嗦的響聲。黃羊大姐:“聽,孩子們可能在那邊。”尋著聲響往東北山崖側走走停停,慎而又慎地前行,漸近時,隻見樹叢中一隻野雞離她們不足一尺,眼睛直直地瞪著她們,似乎有些怒氣。兩隻羊羊見驚擾了鄰居休息,就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們是丟了孩子,請問您在這裏有看見麼?”野雞沒說話,隻是向後撇了撇嘴,兩隻羊羊便趕緊謝過,然後繞過樹叢,繼續前行。不幸的是,山羊阿姨一個不小心,黑暗中竟然將腿伸進兩塊板石形成的夾縫中,在興奮的前行中,狠狠地撇了腿。黃羊阿姨因走在前麵,沒留著山羊阿姨的事故,繼續徑直前行。
野雞尾向的山崖深處,原來有一個人工開鑿的石洞,是因石匠取石料形成的,看樣子已有些年頭。黃羊阿姨探頭到洞口,低聲喊:“麗麗,孩子們!”隻叫了一聲,麗麗便應聲:“媽媽——”,接著就跑了出來。母女倆熱情的擁在一處,沙裏王緊隨麗麗出來,見隻有黃羊阿姨,便急著問:“阿姨,我媽媽呢?”黃羊阿姨這才意識到,山羊妹子竟然一眨眼的工夫就走丟了。正當黃羊媽媽目瞪口呆時,山羊阿姨從幾步開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應聲說:“孩子,媽媽在這裏。”沙裏王並未注意到媽媽瘸了腿,一股腦迎上前去。不過,黃羊大姐看出山羊妹子的腿出問題了,忙問:“妹子,你的腿怎麼了?”山羊:“剛才不小心將腿插在了石縫中,應該沒大礙。孩子們都還好吧?”麗麗聽了,突然哭訴起來:“寧寧哥哥被敵人追的不知哪兒去了……”沙裏王:“您和阿姨走後不一會,有兩個人開著一輛皮卡搜山,寧寧哥哥把我們領到岩洞裏,然後引他們向北去了……”山羊阿姨聽後,愣了片刻,麵向北跪了下去,祈禱說:“神啊,寧寧是個苦命的孩子,自小就沒有了媽媽,您一定保佑他平安!”,說著,淚水便撲簌撲簌掉在地上。黃羊大姐語重心長地勸說:“妹子,起來吧。我們黃羊家族不信神,但我相信,寧寧會平安的。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有辦法擺脫那兩個惡魔。”山羊阿姨祈禱了、哭罷了,嚐試站起來,但受傷的腿深痛。黃羊大姐奏到跟前,用鼻子耐心聞診了一番,明確地說:“是骨裂,算萬幸,隻要好好休養,一個月後,應能著地,不出兩月就可基本痊愈。”山羊妹子聽了,心裏很沉重,但更緊迫的事不容她唉聲歎氣——山頂高處,一輛皮卡正亮花花地打著遠燈,衝著她們所在的山壑方向,沿山路轟鳴而下。
皮卡越來越近時,羊羊媽媽們帶著孩子躲進岩石洞內,借著草木的掩護,怒力向外張望。山羊媽媽突然想到兒子適才講過的皮卡,想:“看來兒子真懂得什麼是皮卡車呢,但願寧寧不在車裏邊。”她努力看,但黑暗殘酷地將她的視線擋住了。事實上,黑暗的阻擋更像是對山羊阿姨的憐憫了,因為她的寧寧正在皮卡車內,且四肢被緊緊捆在一起,隻能難耐地躺在堅硬的車底板上,接受一次次山路那振耳欲聾,讓他頭暈目眩的不斷顛簸。若是白天,遠遠看去,他的肚子一晃一晃地,像氣球浮在水麵上。原來,寧寧把麗麗和沙裏王領進岩石洞後,自己雖然冒險引誘敵人尾隨,然情況緊急,他沒有多少逃生的辦法。當時,若往南逃,擔心連兩位阿姨也暴露了,於是他選擇了北向。北向跑開了,本能驅使他沿熟悉的白靈寺方向去。快到白靈寺時,他僥幸地想,也許那敵人以為自己的主人家便是白靈寺,會放棄追捕。他那曾想,那追捕的敵人,對地形地勢及附近情況甚是了解,徑直尾隨,緊逼不舍。寧寧繞過白靈寺,隻好往山下跑,但山坡沒有多少大的石塊,寧寧跑起來箭一樣的迅速,卻不及敵人的皮卡車風一樣的迅疾。待到危急關頭時,寧寧左躲右閃,呈“Z”字奔馳,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隻見那敵人一人駕車,一人手中扔出繩索圈套……
皮卡車沿青羊溝南向出山,然後三拐兩拐就上了平路。寧寧望著頭頂一輪明月,想:“難道我這十三周生日就是末日了嗎?”他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內心緊張而憔慮,片刻不得安寧。好在半小時後,敵人到了城郊,進了一個院子,然後就給他鬆了綁,任憑他自己待在車上或下車都不管,徑直回屋了。寧寧一點也不理解他的敵人到底要怎樣,隻見月亮明晃晃的,像是善良的主人一樣安慰他,給他講童話故事。院周高高的牆,擋住了四下裏的風,慢慢地,寧寧竟覺得安全了,甚至覺得有家一樣的感覺,盡管他深知,那撫育他的老奶奶和小主人,恐怕再也見不到了。快到天亮時,寧寧疲倦地睡著了,且做了一個美麗的夢。他夢見在軍訓場上,在黃羊長老的主持下,他和黃羊們一起練習“踏背三級跳”——麵前是一條五米寬的河流,兩岸青翠,有鳥兒在嘰嘰喳喳做拉拉隊員。要越過河流,每每是兩隻羊羊一組,其中前麵一隻羊羊做出犧牲,在河心上空有背搭起瞬間橋梁,後麵一隻羊羊踏前麵一隻羊羊的背飛馳而過。夢中,寧寧做了兩次犧牲,渾身濕透了,但非常高興。待到有羊羊為自己做墊背時,自己身子已很累,還被水浸透了,沒有信心跳過去。山羊阿姨就在身邊,可就是一言不發,一絲鼓勵他的意思都沒有。在他勉強起跳的那一瞬,突然發現,為自己墊背的那隻羊羊正是山羊阿姨。山羊阿姨還穿著青色的長袍,說:“青衣靚女墊背,還等個啥呢?”寧寧倒退幾步,向前緊跑三步,然後一躍而起,頭卻重重地撞在皮卡車廂底。寧寧醒了,見自己臥在皮卡車下麵,皮卡車被撞的像金鑼一樣響,自己的頭撞的生疼。再看看車的四周,陰沉沉的,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寧寧的心沉悶、抑鬱,很不是滋味。
中午時分,雨漸漸停了,寧寧清晰地聽到熟悉的“咚——咚——咚……”十二響,他分辨了一上午了,聽出來了,那鍾聲就是白靈寺的鍾聲。四周的高牆很快就無法阻擋他離開的決心了,他的心一刻比一刻堅定。然而,午後來了一位客人,讓寧寧再次絕望了。那客人皮糙肉橫,一臉惡相,懷抱一具羔羊屍體——已剝了皮,去了髒腑,但看得出,確是一具羔羊屍體,約有十幾斤重。寧寧見了那情景,不由打了冷顫,想:“如此幼小的羔羊都被殺死了,唉,恐怕自己的時日真的不多了。”那人進屋不一會兒,夥同昨晚追捕寧寧的另兩個惡人一同出來,上了皮卡車。皮卡車發動了,寧寧緊張地從車下跑出來,直擠到高牆下。三個惡人在車內看見寧寧的窘迫,咧著嘴大笑而去。
院子裏,雜草叢生,高牆下就更甚了,這對寧寧倒是差強羊意的。院子近門台處,有一個歪瓜劣棗似的破鐵桶,裏麵有陳了多天的水,雖然不能爽口,但也可以解渴。整個下午,寧寧一次次聽著那幽遠的鍾聲,望著院四角的高空,倒生得三分自在。偶爾看看緊閉的鐵門,自覺好像是等那惡人回來了,心中不由惱怒。但夕陽西下時,那惡人還是回來了,而且是三個都回來了,還帶了九隻小綿羊。小綿羊們都在三至六個月大,一個個充滿了青春活力。寧寧主動近前,挨個和他們打招呼,彼此很快就熟悉了。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喜喜、甜甜、園園、靜靜、明明、美美、嫣嫣、樂樂、菲菲。喜喜是位愛說愛笑的的小美女,她說:“寧寧,好斯文的名字,你家主人一定很有知識了?”寧寧:“我家小主人是個小才女,十分善良,長得也很美麗。”喜喜:“我們沒你那好運氣,我們家主人是個老光棍兒,脾氣粗暴,動不動就發雷霆怒火,好在他一點不小氣,給我們喂食一向大方。你看,我們幾個都長得滿誘人吧。”寧寧:“你們的名字為什麼都像女孩子名呢?”嫣嫣插話道:“這還不好理解,因為我們家主人是個好色的老光棍唄。”大家聽了,爆發一陣轟堂大笑。
笑聲尚未結束,早上懷抱一隻羔羊屍體的那位橫肉哥搖搖晃晃出來了。因為是陰天,院子裏沒有光亮,黑暗中,寧寧似乎覺得那醉漢子總在斜著眼瞅眾羊羊,是不懷一絲好意的。醉漢走後兩個時辰許,來了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的小夥子。他提一條趕羊鞭,熟練地開了門,一聲不響地揮動著鞭子,驅使眾羊羊出了門。其時,車箱與地麵搭有一塊斜木板,羊羊們很快便被威脅著沿斜木板上了車,然後被載著一路奔東北而去。午夜時分,眾羊羊在一座辟靜的農家院落下了車。眾羊羊突然發現,開車的司機正是那位醉漢。那醉漢分明清醒的很,隻是也凶惡的很。隻見他回屋取了一把鋒利屠刀,示意了下小夥子,小夥子便上車拉下一隻羊羊——菲菲。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蠻橫地摁倒菲菲,無情地割下了她那美麗頭。菲菲竟沒有出一聲一響,就那樣默默地離去了。十幾分鍾後,菲菲就被剝了皮,“清理”了。目睹血淋淋的慘象,大家又悲又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緊地擠在一起,默默地祈禱:“下一個千萬不要是我”。然而,菲菲過後是甜甜,甜甜過後是園園,園園過後是美美、靜靜、明明、嫣嫣、樂樂、喜喜。喜喜臨走時,緊緊依著寧寧,眼裏閃過一絲淚光,說:“寧寧,我等你,我也不哭,你也不能哭!”寧寧:“能與大家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我的福分,到了那邊,一定走慢點,等我!”那屠夫似乎聽明白了喜喜和寧寧的對話,盡然讓那小夥子把喜喜和寧寧一同拉了下來,然後將喜喜摁到在地,卻又讓小夥子把寧寧強行牽往另一個院子了。寧寧望著躺在刀下,卻依就分外喜色的喜喜,大聲說:“喜喜,等我,我們終還會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