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寧寧四顧無言,一隻羊羊落寞孤單時,山腳下傳來了牧羊人響亮的揮鞭聲——“啪啦啦……啪啦啦……”,有如小孩子玩的鞭炮聲。當然,寧寧並不知,事實恰好相反,是小孩子的鞭炮聲像牧羊人的鞭聲。因為,在鞭炮沒有發明之前,牧人的鞭聲就傳遍了整個大地。鞭炮之所以叫“鞭炮”,也正是借了它和牧人鞭響的聲音相似而得名。那鞭聲越來越近,寧寧看到十多隻羊羊的模糊身影了,而緊跟其後的是一位老爺子。漸近了,老爺子的形象清晰了:身材高大、瘦骨嶙峋、胡須花白,約有七旬年歲。寧寧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天黑了,牧羊人才出來放牧,還是一個七旬老人。他突然想到了曾患難與共的周周老奶奶,是的,是周周老奶奶,一隻囉囉嗦嗦、嘮嘮叨叨的老綿羊。
周周老奶奶曾在和老盤羊作別時,悲歎說:“咱們羊羊的日子不多了。別說咱們這一塊兒了,就是整個蒙古高原,那無際大的草地,幾乎是再也容不得我們羊羊了。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們說,草地是他們的,不論是山頭還是溝渠,都是他們的。窮苦老百姓如果趕著羊出去放牧,他們就開著小汽車,滿山遍野地驅趕,甚至把羊羊帶上車,拉了去。”當時,聽故事的,脾氣剛烈的老盤羊說:“窮人為什麼就那麼膽小呢,赤腳的還怕他穿鞋的不成?”周周奶奶說:“老糊塗了,這是哪裏話呀。這有錢有勢的人,那會親自上山和窮人們鬥那個氣兒呢。人家是花錢雇那些街頭的流氓惡棍和無懶去做那事,偶有窮人氣不過,結果竟拚了命,卻還是沒有用。”老盤羊說:“這社會真是不公平。”周周奶奶:“哪能公平呢,人一有了錢,一有了權,就都一個樣,再不把別人的死活放眼裏了。第一,人家要吃肉,第二,人家還要看風景”。最後說什麼羊羊可以‘圈養’,就是把咱們羊羊圈在一個柵欄裏,一隻羊羊不超過一平米,然後喂些催生催長藥物和食物垃圾。”老盤羊歎氣說:“看來我們的羊羊真就沒幾天日子了?不過,垃圾能吃麼?”周周老奶奶悄悄地說:“有催生催長健胃防疫藥,用垃圾剛好能讓我們活三到五個月,而這三五個月內,一隻小羊就會長的又大又肥,被送上餐桌。”
寧寧想著周周老奶奶講故事時那神秘樣子,覺得周周奶奶說得有些恐怖的,至少眼前這位七旬老人並沒有圈養羊羊們。他的命和羊羊們的命是相連的,有他活命一天就有羊羊活命一天,或有羊羊活命一天就有他活命一天。寧寧想明白了這樣一個事實,便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去,加入了老爺子的羊群。老爺子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伸手一次又一次揉搓雙眼,直到他確實相信,眼前真有一隻肥美的小山羊衝自己走來,才呲開嘴,露出萬分喜悅的笑容。老爺子看著寧寧,忘我地說:“天上掉餡餅,竟能砸到我這死老頭身上!”寧寧以為老爺子在說“漂亮的羊羊,從今往後這就是你的家了”,於是便點點頭,說:“謝謝老爺爺。”眾羊羊們見一隻羊羊和主人打了招呼,就也都圍上來和寧寧行見麵禮。寧寧說:“叔叔阿姨、兄弟姐妹,我叫寧寧,十三個月大,前幾天落入壞人手裏,剛今天下午才有幸逃了出來,本是想去尋找媽媽的,可也不知媽媽的下落。能遇上你們,和你們成為一家人,我真高興。”一隻高個的阿姨步態優雅地走過來,親切地說:“寧寧,好美的名字呀,長得也如此帥氣”,回頭又對眾羊羊說:“孩子們,還等什麼呢,鑼鼓聲歡迎呀!”眾羊羊敲打地麵,“嘭嘭……噔噔……”,一時間場麵頓時熱沸騰起來。老爺子也在一旁放起最原生態的鞭炮聲。
熱鬧過後,高個兒的阿姨說:“我呢,叫拉拉,是這裏的大姐,你呢,也叫我大姐就是了。這些兄弟姐妹,都是老爺子的命根子,你們彼此認識認識吧,嗯哼。”寧寧看著眼前這位阿姨級別的大姐,心中甚是自在,甚至那一瞬間就愛上了她,想:“她約有兩歲,和我一樣,也是一隻雪白山羊,身材秀麗,甚至還不曾戀愛吧”。一隻花色小山羊近前,打斷了寧寧的癡心妄想,說:“嗨,我可說最後一邊了哦,我叫莎莎,十一周大,你可是我哥哥,要照顧我哦。”寧寧趕緊回禮道:“哦,我剛才真是……你真漂亮,是我見過的第一位穿花外衣的女孩。”莎莎撇撇嘴,翻著白眼嘟囔道:“真是油嘴滑舌。”接著,其他羊羊也都一個個上前作自我介紹,寧寧清晰地記下了他們的名字和他們的特征:沸沸,一個神氣十足,甚至有三分傲慢的男孩子,是隻比寧寧大兩個月的小綿羊;皮皮,沸沸的同胞弟弟,隻剩一隻角了,言行頑劣,但心腸不壞;滴滴,女孩子,與寧寧相仿年紀的一隻小綿羊,是沸沸與皮皮的西施或仙子;翠翠,女孩子,滴滴的三胞胎姐妹的老二,如果不是嘴唇有片難看的花斑,幾乎和滴滴一樣漂亮;茜茜,女孩子,滴滴和翠翠的同胞妹子,排行老三,也叫小三,從小被長她一歲的同母異父姐姐領養長大,身材有點肥胖;金金,一隻油亮的小黑山羊,三周大的女孩子,左耳角被狗狗咬掉了,還結著痂,母親正在為老爺子的繼子的孩子做奶媽,但依就是羊群裏最活躍的一員;亮亮,金金的小弟弟,像隻小鹿一樣膽小,總不即不離地跟在金金後邊;糜糜,瘦高瘦高的一個男孩,比金亮姐弟大一周,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病歪歪的,是隻酷似山羊的綿羊,常跟在牧人老爺子左右。寧寧一邊和兄弟姐妹們認識,一邊不知不覺地和大家一塊上了山,似乎走了很遠……然而,月亮依就與他相伴,這讓他很安心。
啟明星從東方升起時,老牧人早已凍的臉色蒼白、鼻涕不斷往下流了,然而他也完成了自己又一夜的工作,竟心滿意足了。他一邊揮著長長的鞭子,在空中發出清脆的啪啦啦——啪啦啦——的聲音,一邊說:“孩子們,回家了。”眾羊羊便掉轉頭,列隊往回走。山羊們走在前麵,綿羊們走在後麵,而拉拉又走在最前麵。寧寧小心翼翼地,想奏到拉拉大姐的身邊,可莎莎卻不斷地瞅著,甚至還故意擠寧寧,不讓寧寧靠近拉拉。寧寧就悄悄地對莎莎說:“我和拉拉大姐有話要說。”莎莎也壓低聲音說:“你要懂規矩,拉拉大姐可是大姐,不是誰想靠近就讓誰靠近的,你先得過我這一關才行。”寧寧本以為莎莎是嫉妒,是爭風吃醋,沒想到莎莎竟然是瞧不起自己,一時間也就討厭起莎莎來,甚至想一膀子把她扛倒在地。好在拉拉雖走在前麵,但也似乎覺察到身後的異動,就說:“莎莎,你不會是欺負咱們新來的帥哥吧?寧寧,你一個大小夥子了,怎麼能走在後邊呢,往前來呀。”莎莎卻突然說:“他是個流氓!”這一嗓子,幾乎驚住了所有的羊羊。好在拉拉天然知道誰是誰非,也更親近寧寧,便急中生智,大笑說:“男男女女間打情罵俏,再正常不過了,寧寧已經和咱們是一家子了,你就讓他流氓一下吧,別太小氣,啊!”拉拉的話讓眾羊羊一陣哄堂大笑,莎莎不敢和拉拉頂嘴,就委出地哭起來。寧寧對此,又是冤,又是氣,卻又無語以對,也一路沉默。拉拉倒是一路給寧寧講了許多有關老爺子的家事。
太陽還沒出來呢,老牧人就帶著眾羊羊回到院門口了。院門內,金金和亮亮的媽媽一聲接一聲地咩咩叫著,金金和亮亮也在院門外不停地咩咩地呼喚著媽媽。老爺子上前開了院門,眾羊羊一湧而入。金金和亮亮跑在最前麵,不過,她們的媽媽卻被圍在院子裏的一個小院子裏,母女母子隻能隔著柵欄彼此問安。老爺子借著微微的晨曦,見羊羊們大都吃的飽飽的樣子,就欣慰地回去回屋睡去了。寧寧注意到,老爺子的屋子是兩間用土坯砌起來的窯洞,門很矮,老爺子個頭高,進去時得用力低下頭才行。拉拉在一旁說:“嘿,小帥哥,老爺子有什麼好看的,看姐姐長得怎麼樣?”寧寧被拉拉的玩笑弄得很難為情,但還是正二八經地回話說:“我在想,這老牧人真可憐,為什麼他的繼子不放羊呢?”拉拉:“哦,沒和你說呢,他的繼子外出打工呢,一年也就回來幾天。前些日子,媳婦生娃了,都還沒回來看過呢。其實也沒啥可憐的,尤其是今天,他可是最幸運的了,憑空收獲一隻小肥羊呢。”寧寧:“哦,看來,金金和亮亮的媽媽就是給那兒媳新生的娃做奶媽了。”拉拉:“當然是了,你還算聰明,走,姐帶你去和金金亮亮的媽媽打個招呼去。”
太陽出來了,暖洋洋的,是一個好日子。老奶奶踩著一雙小腳,提著一個大舀水缸,走出了窯洞,又去解開關著金金和亮亮媽媽的小柵門兒,然後進去擠奶,放在牆上。出來時,她不動神色地開了柵門,讓眾羊羊都進了小院子,然後又關上小柵門,從牆上端了奶,回去了。所有這些,她看上去很熟練,但有些麻木的,就連寧寧這位突如其來的新成員都沒飄一眼。拉拉說:“這位老奶奶,你別看她不動神色,動起來可是厲害著呢。咱們這些兄弟姐妹,沒有一個沒挨過她的打,就連金金、亮亮,還有糜糜,都動輒挨揍呢。”寧寧聽了很吃驚,問:“老爺子是不是也挨她的打?”拉拉大笑道:“你算說對了,老爺子比咱們羊羊都怕她呢。”寧寧聽了,停了停,說:“她是不是有精神病?”拉拉頓了頓,說:“這個嘛,不好說,反正她也沒見過大夫,即便有精神病,恐怕也永遠沒人能知道呢。”寧寧覺得拉拉說得甚是有理,就歎氣說:“也許,她才是真正可憐的人呢。我從小被一位老奶奶喂養,那老奶奶雖然也不富裕,甚至連個做伴的老爺子都沒有,但心底善良,體態安祥,看上去比她幸福多了。”拉拉聽後愣了愣神,說:“前幾日,曾經有一位大姐和你一樣,說過類似的話……”,說著說著,拉拉一陣驚喜,繼續到,“那大姐不會是你媽媽吧?你不是說在找你媽媽麼?”寧寧:“拉拉姐,你是認真的麼?”拉拉:“姐和你說吧……”,然後又停住了,詭異地繼續到,“那得看你的表現,那天你要讓你姐高興了,姐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