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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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門的把手一轉,“嗚”的一聲,門緩緩地開了。

“哎,對不起啦。”走進來的是一位老式“經理”型人物——也就是說,是一位大腹便便,一身肥肉,總帶著傲慢神情的男人。

“怎麼回事?東尾兄。”跟著走進來的人問道。

這一位和“老式經理”東尾相比正好相反,是一位現代型的優秀經理,修長的身材,架著一副銀邊眼鏡。

他們二人,都是北裏家下屬企業的經理。

“咳,我這壞習慣,老用腳頂門,”東尾說,“真丟人,我老婆老這樣笑話我。”

二人在起居室壁爐前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東尾那往下坐的勢頭,令人擔心沙發是否經受得住;而中町,輕輕地坐下,很舒服地架起二郎腿。

當然,兩人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掛鍾正指向七時半。

“晚飯還沒好嗎?”東尾問。

“好象正在準備,”中町摘下眼鏡,用擦眼鏡布擦起來,“東尾兄,這用腳開門的習慣是……”

“這是從前當工人時,每天抱著大推貨各處奔走,雙手騰不出空來,開門時,隻好用抱著貨物的手擰開把手,然後“砰”的用腳把門頂開。久而久之,成了毛病了。”

東尾笑了——他是從一位普通的職工一步一步熬成公司經理的。

而中町他是作為董事從其它企業調進的。完美得就象畫家筆下的實業家。

二人氣質雖然不同,但作為買賣人,哪一位都是沒有說的。這一點,北裏的眼力沒錯。

“喝一杯怎麼樣?”中町站起來,向酒櫃走去。

“行。”東尾是決不會拒絕這類邀請的。

“請。”

“謝謝。”東尾一口氣喝幹,接著說,“葬禮,真把人累死了。而且無分文利益,真乏味。”

中町噗嗤一笑,“得抓緊時間,——東尾兄。這以後的事,你如何考慮?”

“以後的事?”

“是的。北裏浪子一死,留下的是十九歲的加奈子小姐。當然,企業不會有什麼影響,但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什麼機會?”

“改組的機會。”

“圓穀先生,還有——”

這時,門被推開,伸進一個腦袋,中町忙打住話頭。

“哎,湊先生,正好,進來一起聊聊。”

“我?”

湊邊擦著禿頂上的汗邊進來,“事情真讓人擔心。有什麼事嗎?”

“哎,請坐。湊先生也來一杯吧?——不,怕酒精?”

“對,我隻喝茶。請不必客氣。”

湊略挨沙發的一邊坐下,仿佛一旦有什麼事,他會站起來撒腿就跑。

“圓穀先生呢?”東尾問。

“在靈前打瞌睡呢。”

“這真是。”中町端著肩膀,“明天公司的葬禮上再來那麼一下才好呢!”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

“現在事情很不好呀。”湊哼哧地咳嗽一聲說。其實他本人並未真的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隻是覺得此刻必須說點什麼。

“現在我們正在商談呢。”中町開口說,“——對企業來說,麵臨著最艱難的時候。最主要的是要提高效率。我們失去浪子夫人這一棟梁,如果不團結一心,就無法在目前激烈的競爭中立足。”

“說得有道理。”

現在北裏係統的四個企業,如果不采取相應的措施,公司的實力就會分散削弱。必須沒法挽救這局麵。

“對,就是說,要重新改組。”

“湊先生真是一針見血。”中田微微笑道。

“那麼就去找圓穀先生。”

“正是時候,現在他好象有空。”

“待會兒可要平心靜氣地說。”

“我不說話就是。”中町毫不在意地說。

“中心意思,是希望圓穀引退。”東尾說。

“坦率地說,就是這麼回事。”中町的臉上露出一絲令人討厭的神情。以英俊、瀟灑自詡的中町,平時很少有這種表情。

“他好象還沒有不想幹的意思。”湊說,“剛才還對我說,頭兒死了,這一下可以放開手腳幹了。”

“不得了。”中町搖搖頭,“他要是放開幹可不是好事。”

“高見。”東尾點點頭,“那家夥雖然缺少經營才能,但卻鬼得很。”

東尾毫無顧忌地說。不過,北裏係企業的四位經理,圓穀的成績略為遜色,倒是事實。

“他的公司沒倒閉,全靠下屬的三個經營部。”東尾接著說,“這三個部長相當能幹,圓穀先生隻當他的經理——得,在他本人麵前可不便說這些。”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中町說。

“這家夥到底要幹什麼?”

“他自然有他的小算盤。所以,才拚命讓兒子接近加奈子小姐,想擠進北裏家族。”

“也許還真有這種可能性。”湊點點頭。

“要命,這條線容易成功。真遺憾,我沒有一個和加奈子小姐年齡相當的兒子。”

“我倒有個好辦法,把老婆趕走,就可以把她娶過來。”東尾笑嘻嘻地說。

“總之,首先要讓圓穀離開決策機構。”中町用公事公辦的口氣繼續說,“坐等不行,我們應該積極地采取措施。”

“什麼措施。”湊不安地挪挪屁股,“太不象樣的事……”

“你放心,三個諸葛亮,肯定會有好主意。”

“假如圓穀引退,以後怎麼辦?”什麼都擔心的湊,好象總想著以後怎麼辦,“四個企業三個人……”

“這可以再商量。”中町趕緊接過來說,“剛才東尾先生說過,圓穀先生那裏,有三個經營部,獨立性相當強。所以,我們三人各管其中一個,你們看怎麼樣?”

湊不禁讚歎道,“不愧是中町先生,好主意!”

“我舉雙手讚成。”東尾好象無所謂。也許自己就這麼想的。不過,就是他自己沒有這麼想,也不會露出聲色來。

“那麼,大家一致同意了。”中町望著湊和東尾,滿意地點點頭。“——我不是無視湊先生的意見,讓一個不願引退的人辭職,也許多少需要那麼一點粗暴的,這一點話務必理解。”

“當然,我理解。可是,萬一到了驚動警察局……”

湊又擔心地說。

“無論做什麼,都需要注意兩點。”東尾輕鬆地說:“首先要成功,還要幹得神不知鬼不覺。對吧。”

“同感!”中町微笑地點點頭。

“千真萬確。”湊也慌忙附和。

“那麼,我們該回去守靈了。圓穀醒來看我們不在,會懷疑的。”中町站起來,“無論如何,我們四人是兄弟一般的朋友。”

三人全笑了,東尾放肆的笑,中町演戲般的笑,還有湊神經質的笑。三種笑,演出了一種微妙的不和諧的合奏。

三位經理出去了,起居室又恢複了平靜。

時間大概是八點多鍾,門輕輕地開了。加奈子走進來,手拿著用紙蓋好的飯菜盒子。

“怎麼樣?”密室的門一打開,加奈子忙問道。

“啊。”上村護著裹著繃帶的腳,想從沙發上坐起來。

“你躺著好了。吃的,給你帶來了。”

“太棒了。”上村瞪圓雙眼,直盯著盒裏的飯菜。

“是守靈席上的飯菜,不太吉利。”加奈子笑著說。

“現在幾點了?”

“八點多了,晚上。”

上村邊吃飯榮,邊問。“——別人不會懷疑,你拿這麼多吃的來。”

“沒事兒,守靈席上的東西沒人吃,拿點來,誰也不會注意的。”

“不會有人來嗎?”

“我把起居室的門鎖上了。”

“嚇,起居室的門也能上鎖。”

“其實這裏也是媽媽的工作室,作為一個企業的負責人,自然有各種秘密。所以,需要有外人不能突然撞進來的地方。”

“的確——你母親,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吧。”

“是的。是一個很有遠見的人。”

上村一會兒就把飯菜吃個幹淨,喘了口氣,“哎呀,真好吃!對了,該聽你的吩咐了。”

“我的?”

“不是說要我幹點什麼?”

“噢,原來如此。”加奈子來到起居室,從寫字台的抽屜裏拿來一個小盒子。

“你聽聽這個。”

“這是什麼?有這麼小的收音機?”

“是接收機。麥克風藏在書架上,戴上它可以聽到起居室裏的談話。”

“竊聽器?”

“這是媽媽準備的,有了這個,在密室裏也能聽到別人敲門或電話鈴聲。拜托你了。電源是用電池,挺耐用的。”

上村接過竊聽器看了看,“有什麼目的?”

“當然,有重要的目的。”

“我可以問嗎?”

“詳細的說明,還得稍候。”

上村聳聳肩膀。“OK,我會照你的吩咐辦的。”

“那麼,我待會兒再來。”加奈子拿起盒子,轉身準備出去,“你的傷怎麼樣?”

“有點痛,不過沒什麼。”上村說。

“好象警察正在這一帶搜捕,但我這裏他們還沒有再來過。”

“謝謝。”

加奈子望著上村的笑容。

外麵傳來敲門聲,加奈子急忙離開密室,關上書架,快步向門走去。

又是幾聲敲門聲,加奈子打開門。

“還是在這裏。”話音剛落,走進一位身材消瘦,顯得不太穩重的男子。

“圓穀先生——有事嗎?”

他是正彥的父親,給人的感覺是,好象就比正彥少點稚氣。作為一個經理,確實有點不夠分量。

“正彥沒有來嗎?”

圓穀煞有介事地環視著起屏室。其實誰都看得出來,他明明知道不在這裏,問問不過是作個借口而已。

“他沒來這裏。”加奈子說。

“是嗎……哎,加奈子君,我有話要和你說。”

“什麼事?”

“這個,你請坐。”

“我老坐著,還是站站好,你盡管說吧。”

“哦……是這麼回事。”圓穀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你母親的去世,真令人悲痛。這些年來,多蒙她關照。”

加奈子默默地靠在書架上。

“你的一切,我會照顧的。你什麼也不用擔心。”

讓你照顧,反而讓人擔心。加奈子想。“謝謝您的好意,我一個人不要緊的。而且,企業的事媽媽也沒有直接經管。”

“這個,雖然如此……不過,這裏的地產、房屋也夠嗆。特別是你還是學生,盡是些麻煩事呀。”

“這不是律師、稅務員、會計都在嗎?有事可以和他們商量,而且菊井醫生也會指點我的。”

“菊井——嗯,是那個醫生吧。是你母親的老朋友?”

“是這樣的。”

“得了,加奈子君。”圓穀壓低聲音,“不是我說某某人的壞話,象你這樣年輕的姑娘,獨自一人時,肯定會有許多人,借口關心你,給你來這樣那樣的一大套忠告。這世上,嘴巧的人多得是。”

加奈子好容易才忍住笑,——這眼前就是一個活樣板——

“總之,對這些人,可要千萬小心。還是聽聽交往多年,可以完全信賴的人的意見。”

“可是。菊井醫生他——”

“當然,我不是說他,不過是一般地說說而已。”

“一般地說說?”加奈子說,“我該回靈堂去了。”

“請等一下。”圓穀慌忙攔住加奈子,“請坐下,——好嗎,加奈子君,你還年輕。雖然你很穩重、堅定,但總還是個大學生呀。”

“您要說什麼?”

“是這麼回事……就是,你盡快地和正彥結婚怎麼樣?我想,這也一定是你母親所希望的。”

“媽媽希望的是,我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加奈子說,“況且,人還在守靈,就大談婚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那,那當然是。不過,我是為你著想。如果你和正彥結婚,照樣可以上大學,一切依舊,而且亂七八糟的麻煩事你都不必操心了。”

“僅僅為這些便急著結婚,實在是毫無必要。等大學畢業後再考慮還不晚。”

“那,那就……我隻想,反正早晚要結婚……”

“圓穀先生,”加奈子打斷圓穀的話,“請原諒,我對正彥並沒有明確說過結婚之類的話。”

圓穀刹那間語塞了。加奈子接著說,“就是婚約,也不是正式的。僅僅是口頭約定罷了。而且還有條件,雙方互不約束,媽媽問起時,我也是這樣回答的。如果把這作為正式婚約,那我就很為難了。”

“加奈子君,這——”

加奈子斜眼看到圓穀還要-嗦,連忙打開起居室的門,拔腳就走。

“今後,不知道還會出現什麼事情,請您轉告正彥,他可以自由地找另外的女人。”說完,用力關上門出去了。

圓穀滿臉通紅,雙眼直盯著緊閉的房門。不一會兒就象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沙發裏。

“屁!這小娘兒們。”雖然象是在罵人,可聽起來更象隻在抱怨似的。

門開了,正彥伸進一個腦袋。

“爸爸,您在這幹什麼?”

“是正彥?哎,進來。”

“什麼事?”

“關門!”

“哪來的那麼大的火?”正彥笑著說,“是因為酒精中毒?”

“混蛋!你小子,到底幹什麼吃的?”

“什麼!”

“那小娘兒們,加奈子。”

“怎麼了,您說她?”

“你們來往幾年了……”

“三年吧。”正彥從桌子上裝香煙的盒子裏取出一根煙點上,順手又拿了幾根放進口袋裏。

“還沒有弄到手?”

“可是,爸爸幹嗎對她這樣關心起來——”

“那女人,有另外的男人了。”

“怎麼會呢?”正彥臉色頓時變了,“是她親口說的?”

“她居然說出不記得和你有過婚約,還說,暫時不考慮結婚,你可以自由地選擇其它女人。”

“混蛋。”

“就這麼回事,有法子嗎?”

圓穀沉著臉,抱著雙臂,“真沒出息,來往兩、三年了,反而讓女人弄得團團轉。”

“您別這樣說,她精得很。和普通的女人可不一樣。”

“你給我好好幹,你懂不懂,我衝著什麼花錢讓你去上私立大學的?”

“好象上私立大學就是為了學習勾引女人。”

“你說什麼呀。”

看來兒子有他的弱點,無法作出強有力的反攻。

“怎麼辦好呢,今後?”

“一定要把這個女人弄到手!怎麼樣?我現在不過是北裏手下一個小小企業的頭兒,要抓住整個北裏係企業,首先必須抓住這個小娘兒們。”圓穀語氣粗魯地說道,“這女人,對北裏手下的其它人有影響力,對付他們,光靠我的財力是無濟於事的。唯一的武器,就是你!他們可沒有能和這小娘兒們匹配的兒子。怎麼樣,無論如何不要放棄這個女人。”

“雖然如此。”正彥攤攤手,“怎麼辦才好?請你指教。”

“無用的家夥,——這點事你自己想辦法。”圓穀訓斥完,便快步走出起居室,甩手把門關上。

正彥出了口粗氣,來到落地窗前,打開窗簾,“咳,下雨了。”他嘟囔道。

傾耳細聽,雨聲浙瀝——正彥想,侍會兒去墓地還下雨就壞了。他順手從酒櫃裏取出威士忌,斟了一杯喝起來。

門“砰”的一聲突然被打開了。

“啊!你在這。”加奈子快步走進來,“獨自喝悶酒?”

正彥苦笑一下。

“真要命,你父親說什麼了?”

“沒說你什麼,倒把我訓了一頓。”

加奈子拉開寫字台的抽屜,“咳,鋼筆哪兒去了?明明放在這裏的。啊,有了。”

“哎,加奈子。你,又有了新的男朋友?”正彥問。

“是從你父親那裏聽來的吧?”加奈子笑了笑,“沒有,因為你父親老嘮叨著讓我早點和你結婚……”

“爸爸是個急性子,——哎,並沒有那回事吧?”

“哪回事?”

“說你要和我解除婚約。”

加奈子“哎呀”地叫了一聲,朝著敞著窗簾的落地窗走去。“下雨了,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呀。”

緊追過去的正彥從背後抱住了加奈子。

“躲開!”

加奈子掙紮著,“他們守靈的——會上這頭的。”

“還沒來呢,——哎,加奈子,我是不是不夠主動?”

“什麼意思?”

“現在年輕人,如果來往二、三年了,還沒在旅館裏睡過覺,會讓人笑話的。”

加奈子使勁掙脫正彥的雙臂,轉過身來。狠狠地給了正彥一耳光,把正彥的眼鏡都打掉了。

“如果你想要那種女人,去找她們好了,我,對不起!”加奈子大聲地說罷,徑直朝門走去。

正彥從後麵快步衝上,兩人扭在一起捧倒在地。

“你幹嗎?”

“你——是我的。”

正彥用身子壓住拚命掙紮的加奈子。令人討厭的姿勢,正彥的一隻腳己伸進加奈子的兩腿之間。

“放開我,你瘋了!”

“別鬧,不管怎樣,你……”

一聲雷響,雨下的更大了。

“放開我!——”

正彥撩起加奈子的裙子,加奈子拚命扭動身體。

一對一的話,就是男人對女人,力量的差別也不是特別懸殊,何況正彥沒多大力氣。加奈子一把抓住正彥的頭發。

“畜生……”

正彥粗暴地壓住加奈子的胸膛。兩人翻滾在一起。

突然,一隻手伸向正彥的頭部,用布把正彥的胸袋蒙住了。

“誰?”

正彥慌忙放開加奈子,正彥的腹部已挨了一拳,他一聲呻吟,四腳朝天倒在地上。

加奈子喘著粗氣,爬了起來。

“——沒什麼吧——”上村好象喘不過氣來,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真怕來不及,腿腳不靈便,實在令人焦急。”

“謝謝……”加奈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

“是受他父親挑唆的。就在這裏。”

加奈子臉上泛起紅潮。

“真是!難道女人一旦嫁了人,一切就得唯丈夫之命是從?”

“你好象還是老腦筋呀!”上村譏笑道。

“哎,快進去,人來了可不得了。”

加奈子讓上村扶著自己的肩膀,急忙朝打開的書架走去。上村呻吟了一聲。

“傷勢很重?”

“沒事兒,就這點傷。“上村輕鬆地說道,“不怕我卡死你。”

“你不是不顧危險來幫我了嗎?……哎,快進去。”

“你們家可真夠複雜的。”走進密室的上村說。

“還不止於現在這些呢。以後有空再告訴你。”加奈子趕緊把書架關上。

就在這時,真理子進來了。加奈子趕緊整理一下衣服。

“小姐,請客人上這裏來嗎?”

“我想還早了點。不過,你先開始收拾吧。”

“是。”

加奈子出去了,真理子把椅子、沙發擺整齊。

“唉——”正彥哼了一聲,爬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