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專橫與昏憒的官吏(1 / 1)

侯寶林的相聲《改行》中有個包揪,說在皇帝駕崩的國喪期間嚴禁披紅掛彩或有喜慶的顏色出現,“天下不準見紅的”。胡蘿卜、紅辣椒不準上市,更奇特的是患酒糟鼻子赤紅臉的也不許上街,偶有外出的被看街的兵打了嘴巴,並且命令說如果必須出門上街先把臉染藍了。這種極度誇張、近於荒誕的作法,卻十分合情合理。它生動地說明了專製製度的專橫與非理性。對於老百姓,官方擁有無限的權力,可以任意擺弄、處置,那怕擺弄得毫無道理、處置方法極其荒謬!

無獨有偶,產生於一千三百年前的《鄯人》與《改行》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在表現專製的橫暴和官吏的昏憒方麵,更甚於《改行》。

鄠縣有個人拿著錢絹到市上買東西。市上有個人覺得他精神愚鈍,表情癡呆,又見他的下巴頦較長,於是欺詐他說:“為什麼把我的驢鞍橋偷了去,改作你的下巴頦?”並揚言要到官府去打官司。鄠人把自己的全部錢絹都交給市人以賠償其損失,求他別去官府。市人答應了鄠人的要求,鄠人兩手空空地回到家中。

鄠人之妻見他空手而歸,非常奇怪,問明情由,十分生氣:“什麼樣的鞍橋,能用來作下巴頦?縱然打官司,你仔細分析答辯,也不會得罪,何必白白地給他錢絹?”

鄠人回答說:“傻東西,倘若遇到不解事的官長,他叫我把下巴頦拆下來檢查,怎麼辦?難道我一個下巴頦就值那點錢絹?”(唐代侯白《啟顏錄》)

鄠縣“市人”,這個近於《水滸傳》中沒毛大蟲牛二的形象,是街頭流氓、地痞。他們整天才亍在街頭搜尋著可以欺騙、敲詐的對象。他看到鄂人“精神愚鈍”,手中又有“錢絹”,於是便把鄠人的稍長而突出的下巴,詐認作丟失的驢鞍,這已經十分奇特了。而奇中之奇者乃在於惡人先告狀,他竟要把這個奇特的官司打到衙門去,這是第二奇。而鄠人竟然不與置辯,把“錢絹”完全交給“市人”以充驢鞍之值,求他別打官司,乃至空手還家,這是第三奇。笑話至此可以結束了。更妙的是“鄠人”回到家裏與妻子的那場爭論。妻子責備他愚蠢,說他不該把錢絹白白給了“市人”。指出即使官司打到官府,隻要一分辯,曲直立見。這種指責是合乎邏輯的,但是如果這種指責成立的話,那麼前麵所說的“三奇”,就變成了荒謬。這篇故事的主題也就成為正確認識對荒謬認識的駁斥,因此,前述的“三奇”也就構不成幽默,隻不過是一個瘋子和一個傻瓜的對話罷了。妻子的指責實際上是不成立的,它所起的作用不是揭露“市人”之瘋,“鄠人”之傻,而是給讀者以矛盾似乎已經解決的假象,起著蓄積文勢的作用。它類似於相聲中包袱。最後鄠人的反唇相譏,就是相聲中的抖包袱:“癡物,儻逢不解事官府,遣拆下頷檢看,我一個下頷,豈隻值若許錢絹?”看來這位“精神愚鈍”的“鄠人”更為清醒一些。他對官府的昏憒、專製統治的橫暴有更為充分的估計,這種估計正是從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也是符合封建專製本質的。因此,看來荒誕無稽的故事情節,卻是寓莊子諧,它在引起讀者哄然大笑的同時,也揭露了封建社會的官吏胡塗昏憒而又任意妄為,以及人民的生命財產毫無保障的事實。

揭露官吏的愚蠢幾乎是舊時代笑話的永恒主題,這不僅是因為官民對立,老百姓自然把嘲弄、謔笑投向壓迫者;也由於曆來的中國官吏缺少處理政務的知識與能力,因而臨事決斷就顯得特別愚蠢。過去對官吏的選拔與任用根本就沒有必要的知識與技能、技術的訓練。先秦采取的是世祿世卿製度,官吏世代相傳。繼任者由於耳濡目染,對於做官的業務還有些了解。秦至隋則是世祿世卿與鄉裏選貢相結合,許多官吏對於日益複雜的政事已經知之甚少了。隋以後主要采用科舉製度。這相對於少數家族壟斷參政權利來說是個進步,但入選官吏對政事知之更少。他們或憑詩賦、或靠經義、或用八股取得了作官的資格,於是便能到封建國家機器的各個部門任職。他們不懂法律(連蘇東坡之博學都說“讀書萬卷不讀律”),卻可以臨民審案;不懂耕織畜養,卻要勸農勸耕,甚至指導耕耘稼穡;他們沒有任何水利知識,卻可以擔任治黃大吏;沒有學過建築工程,卻可以擔任督造都城宮殿……而且這些官員是萬能的,今天為刑部侍郎,明天為司農少卿,外放為漕督、河督(管理運河漕運或負責治黃)。無所不能,那麼就會處處暴露出愚蠢無知,特別是清中葉開放門戶以後,笑話則更多。正途出身的官員尚且如此,那些靠捐納資財而為官的人更是等而下之了。這樣的官吏對平民百姓又擁有無限的權力,怎麼不引起百姓們的憎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