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我爺爺奶奶的家，院子好大，大門外是廁所，大門是兩扇木門，木門上有獅子嘴下叨著銅環，有一次，我學著奶奶大喊了一聲：“珍，開門！”奶奶說：“珍是你喊的？你隻能喊媽媽。”打開門，是一個走廊，所見都是牆，前邊和右邊是院子圍牆，左邊是房間外牆，拐個彎是一棵榆樹，樹上有時會吊著像蜘蛛一樣的小綠蟲，差點掉又掉不下地打著轉，樹的右邊是豬圈，奶奶在白色的鋁盆裏拌點糧食和綠葉，邊走邊敲敲盆，還唱著：“樂，樂樂樂！樂，樂樂樂！”豬食倒進藍色的石頭槽裏，一群豬頭圍著豬槽，“昂昂昂昂昂昂昂昂。”豬圈旁邊是一間大房，平房。大房對麵是三間連著的平房，上麵是廚房，廚房沒有頂，是一個土洞，灶台也是土的，土壁上掛著勺，小掃帚，還有魚的肺，裏麵空間很大，可以點著煤油燈在裏麵吃飯，夏天也好涼快。麵對廚房，右邊的土洞有一張床，左邊的土洞放的有柴火，還有一個放紅薯的地窖。三間平房的後麵有幾根木頭，一下雨，奶奶就喜滋滋地去摘木頭上長出的又圓又小的黑木耳，“想不想吃木耳？”“想！”三間平房的牆壁上貼的有門畫，有一張是耶酥的像，牆上有一個鐵釘，掛著一個布條的撣子，爺爺每次回家，先拿起撣子撣衣服上的土，撣撣衣襟，左右胳膊袖，後背，扶著牆抬起一條腿撣撣褲腿。院子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水泥板，白色，是飯桌，吃飯的時候要搬來幾個小木凳，爺爺的位置離廚房近，我的位置離大門近，奶奶可以隨便坐，大家要等爺爺先動筷子。爺爺說話很慢：“吃飯要細嚼慢咽，不許說話。”我很喜歡這個小白桌，奶奶可以做針線，我可以寫作業。
一天爺爺指著畫上的國字問我和村裏的小夥伴：“你們誰認識這是個字？念什麼？”那是老式寫法的國，方框裏不是玉，是或，爺爺教過我。小夥伴都說：“不知道，沒學過。”爺爺又看著我問：“這是啥字？”我看看爺爺，又看看同村的爺爺和小夥伴們，沒說話。他們走後，我對爺爺說：“爺爺，這不是國字嗎？中國的國字。”爺爺說：“你怎麼知道是國字？”我說：“你以前不是教過我嗎？”爺爺說：“你剛才怎麼不說？”我說：“我也記不清，不是國字，還能是什麼字？我猜就是國字。”“人都走了，誰還知道你認識這個字？”“我也不知道我認識不認識，學習要偷偷用功，誰也不告訴。”
睡午覺時，學著奶奶，把薄荷葉揉出汁，貼在太陽穴和眼皮上，涼涼的，一睡一下午。有一天下午，我很渴，奶奶給我倒了一碗水，水很熱，我坐在小白桌旁等水涼，天很藍，樹很綠，天是那麼明亮，大大小小的白雲慢慢移動著。“雲為什麼會動？”“有風。”“風能吹動雲？”“風還能吹動樹葉。”“樹葉輕還是雲輕？”“雲輕。”“雲在天上動，動得慢，可是動得遠，樹葉動得快，但是動不遠，所以說雲輕？”“樹葉掉在地上就飄不到天上，雲是一直在天上，雲輕。”我問奶奶：“奶奶，你喝水時看不看碗？”奶奶說：“看啥碗？”“喝水的碗。”“我不看碗也不會喝到鼻子裏。”“奶奶，我想學，不學永遠也不會，我先練練吧。”我盯著藍天上的一朵白雲，端起了碗，感覺碗就在嘴邊，已經瞄得很準了，小心地傾斜碗，沒喝到，低頭看了一眼碗，重新開始，端起碗，小心地傾斜碗，等了好久，倒吧，水倒在了肚子上，衣服濕了一片。“奶奶，水倒在了肚子上！”“娘！”我爸爸回來了，我跟著奶奶小跑著去給爸爸開門。“元元該開學了，接她上學走。”我說：“爸爸，我剛剛把水灑在肚子上，你就來接我了？”“怎麼把水灑在肚子上？”“我喝水沒看碗，水灑在肚子上。”“你為什麼不看碗？”“我想不看碗，你不是說吃飯不開燈也不會吃到鼻孔裏，我剛才問奶奶喝水看不看碗，她也是說她不看碗也不會喝到鼻孔裏，我也想不看碗。”“燒著肚子了？”“嗯。”奶奶說：“水不熱。”爸爸說：“水不熱就沒事。”“水熱。”“肚子疼不疼？”“不疼。”奶奶說：“元元真有福，趕緊跟著爸爸坐汽車吧！”我脫下藍色半截袖，換好衣服，開心地跑到大門外，坐上了爸爸的車，等著爸爸和奶奶出來，爸爸說：“娘，天熱，回屋吧。”奶奶說：“就這一會兒，送送。”爸爸說：“天熱，不用送不用送，趕緊回屋吧。”我也對奶奶說：“奶奶，天熱，不用送，趕緊回屋吧。”在路上，我問爸爸：“爸爸，你喝水時看不看碗？”爸爸說：“我是大人，可以不看碗，你是小孩，得看著碗。”我說：“爸爸，我剛才喝水沒看碗，也沒喝到鼻子裏，喝到了肚子上！”“爸爸，樹葉輕還是雲輕？風能吹動雲也能吹動樹葉，雲動得遠，可是動得慢，樹葉動得快，但是動不遠，雲輕還是樹葉輕？”“風有大風有小風分好幾級，雲有白雲烏雲也分好多種，樹有這樹那樹也分好多種，你說是哪一種呢？不說清楚也沒法比較。”“爺爺家的樹葉和天上的白雲比呢？”“那要看白雲多大一片，樹葉多大一片。”“一個葉子，一朵和樹葉一樣大的雲。”“那當然是雲輕了，白雲是空氣，就像是啥都沒有，地球上啥東西都比空氣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