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殿中又一人出列,“皇上正值盛年,立太子一事恐是太早。何況我朝中先有天資過人、由遠空大師親授武藝的大皇子,後有母妃尊貴的二皇子……”
來人說的倒也極有道理,且樣樣針對皇帝剛才的話——大皇子賢,不是剛出生的三皇子可比的;二皇子的母妃尊貴,不是蘇瞳媛可比的(曆朝選太子,向來重視其母親的出身,雖有母憑貴,可何嚐不是子憑母貴呢?)。
弋鴻宣拂悅,望了一眼殿下的出頭鳥!梓瞳也不禁皺眉,這個男子立太子的準備怎麼如此不充分?被人駁了一兩句,就講不出話來了?
“黃大人所言不假,但卻也不全。”還是宋元韶及時站了出來,“大皇子雖賢,其母妃的出身不比淑妃;蕭貴妃雖然尊貴,可二皇子累年病弱,怕是不合適吧?”宋元韶肯這麼做,倒也是抱了得罪眾人的決心,誰讓他是弋鴻宣的鐵杆追隨者呢?
被宋元韶這麼一說,倒也是極在理的,讓人覺得思前想後,比來對去,還是三皇子的綜合實力更勝一籌。
“是啊,鴻兒。”見火候正夠,眾人所談也不出乎自己的意料,蕭太後終於開口道,“你正當年輕力強,也不急於立太子。何況陸昭容也是皇寵正盛,為咱們皇家再添一丁也指日可待呀!”
呃?繞來繞去怎麼繞到自己身上來了?
慕容吟風終於慢慢抬起頭來,微轉的眸光似冰水之色,幽涼而又深邃。滿殿無人得知梓瞳的到來,唯有他凝了眸直直望向她的方向,嘴角彎了彎,笑容雪般冰寒,卻絲毫不掩那炫目的美。梓瞳發愣時,他稍稍一擰眉,衝著她微微眨了眨眼,眉宇間盡是妖異至絕的得意之色。
“表哥”,我服你計策不斷,如今這一刻我才知借手與弋鴻宣謀蕭在明,是幌子,聯蕭謀弋鴻宣卻是暗,整個國家的經濟命脈既不可得便索性讓它牽扯了朝政一起大亂……以財富換勢力,先幫弋鴻宣除去了蕭氏在弋南的勢力,實則是趁虛而入,搶占了弋南的地盤,現又出計蕭氏,要他們將我陸氏也拉下水,在這鍋粥中攪上一番!原以為是聰明人各有算盤,卻不知其中布局層層圈圈,真假不明,步步皆謀。
天下博弈的棋局上,立太子一事前後背裏糾纏不斷,種種晦端暗潮皆藏其下,一步踏錯,一個不慎,便是整盤皆輸,且毫無翻身的可能。而這之前,弋鴻宣步步皆沒錯,甚至還將你數子。
錯隻錯在,利用我的人聰明地看清了我為陸家的欲望和狠毒,卻沒有看懂我的心。而如今你又把一舉擴大慕容氏的賭注押在了我身上……表哥,怕隻怕,你又算錯了這一步。
殊不知我也是狠心之人,蕭氏既狠心對若遙,君涵、舒瓔之死也由他們間接造成,我即使放棄一切也不會便宜了他們,更何況是弋鴻宣不真正掌權,我如何從他手中奪走一切?
別說一個小小的陸家,我不放在眼裏!哪怕是人盡數卷了我在弋南的所有暗處勢力去,我也在所不惜!
梓瞳腦中思索不停,心裏苦笑不已。
半日,終是深深吸了口氣,站穩了身子,挺直腰,略一昂頭,眸光睥睨笑望向殿間,口中淡聲道:“公公,勞煩您為本宮通傳一聲。”
“諾,”德順輕聲一應,隨後便扯了嗓子,高聲呼道,“陸昭容到!”
滿殿聞聲死寂。
而後諸人紛紛轉眸看梓瞳,千雙眼光如千道劍芒,齊齊直戳她的身上。瞬間,殿間私語低低響起,唏噓短歎聲不絕。
梓瞳先為慕容氏兒媳,又改嫁皇帝是以為天下所不恥;入宮一年從未懷孕,各中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整個陸家在這非常時期也是退不得,進不得——退,不選擇皇帝,那慕容氏定然取而人之;進,蕭氏聯合慕容氏,陸家的產業亦岌岌可危!可這一切都要自己去麵對,沒有哪個人可為自己擋風遮雨,甚至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處的人還是他!
早在讓德順通傳時,梓瞳便知自己今日的境地是避無可避的尷尬和窘迫,然一步既邁出,她隻能選擇獨站在那危危的浪尖上,承受著腳下無盡無止的浪起潮湧,承受著心中的割裂疼痛,臉上,偏偏還要表現得風情雲淡。
緩步踱至金鑾下,欲要行禮屈膝時,太後卻連忙擺了擺手,歡喜道:“昭容免禮。你來了便好。”
梓瞳直起身,蹙眉笑了笑,佯裝什麼都不知,道:“臣妾雖然抱恙在身,可今日是太子的受封儀式,臣妾怎能不賀?”
太後有些愕然,想不到梓瞳會如此直接地表態。
蕭瀲晨走來梓瞳身旁,妖嬈的眉眼間隱有憂慮和淺淺的愧色。見她望見自己,他抿抿唇,開口說話時那憂色和愧色刹那不見,唯餘一臉淡定自如的笑意,堂堂然道:“依昭容之見,可是覺得立三皇子為太子合適?”
“嗯?”梓瞳輕聲一應,轉眸看看弋鴻宣和蘇瞳媛,略作不悅,“皇上聖明,雷霆聖斷,豈有不合適的道理?蕭大人如此說,怕是大不敬吧?”
蕭瀲晨聲色不動,慢慢解釋道“臣隻是實話實說。淑妃賢不及皇後,貴不及貴妃,德不及你昭容,才不及清修容……實在不配為太子之母。”
梓瞳擰擰眉毛,笑望著蕭瀲晨——倒是好個突破口,不談皇子,隻談母妃,硬是把陸家和慕容家都拉了進來!
蕭瀲晨直直看回來,眸光流轉,臉上笑意瞬間又深了幾分。
彼此的意思此刻皆不言而喻。梓瞳要止了這話題,他卻偏偏順著話往下糾纏不休。
想來明明對彼此都有所不忍,此刻卻是為了各方利益竟當眾對峙如此,也是悲哀。隻是想想,他也是苦的!蕭瀲晨雖不支持蕭氏現在的做法,也早已脫離了他們權力的中心,可他不忍眼睜睜地看著偌大的蕭氏被弋鴻宣連根拔起啊!
梓瞳低低一歎,笑道:“淑妃將來隻是太子的母妃,有皇後這位賢後作為母後,眾人還有何不放心的呢?日後,再配以出色的太子太傅,太子太保……我太子如何不出色?”
蕭瀲晨垂眸望著梓瞳,輕笑,不以為然:“日後?既是如此,何必急於立太子?”
梓瞳一揚眉,問回去:“你說呢?”
蕭瀲晨眸色一動,默了片刻,忽地卻改了口:“也罷,隻要皇上能給個合理的解釋。”
梓瞳笑而不語。
蕭瀲晨抱揖施禮,轉身,回到自己的案席。
梓瞳鬆口氣,轉眸看看四周,見鑾下右首空著的席案正欲踱步過去時,一個聲音卻又將她喚住:“昭容,聽聞後宮之中你與淑妃娘娘勢成水火,互不相容,可有此事?”
梓瞳頓住腳步,回眸看著說話的那人,沉默。
那人坐在前排,一身灰紅色的錦袍,麵容蒼老清臒,目光無懼無畏地盯在梓瞳的臉上,神色間是絲毫不能退步的堅持和固執。
德順低聲提醒,道:“昭容,這是大學士。”
梓瞳微微一頷首,正待開口時,弋鴻宣卻冷冷道:“朕後宮之事豈容外臣插嘴?”
大學士起身躬腰,道:“皇上明鑒。後宮之事,雖是皇上家事,卻也是朝廷大事,國家大事。若是淑妃善妒,怕不適合為太子母妃吧?”
他的話一落,諸臣皆紛紛起身稱是,請求皇帝明斷。
梓瞳忍不住冷笑,瞥眸看弋鴻宣時,他卻神情不動,麵容甚至較先前蕭瀲晨挑釁時還稍有緩和,鳳眸微凝,唇角輕勾,漫不經心的笑意下眸色詭譎變幻,似怒似喜,似悲似惱,別人看不清一絲一毫。
梓瞳才發現他今日穿著緋色流紋的長袍,豔麗的色彩襯著那張俊美魅惑的容顏,顧盼之間的飛揚神采蓋下了滿殿的光華。
一殿千人,獨他最耀眼。
隻是他的膚色今夜卻有往常不見的蒼白,薄唇也淺得近乎沒有血色,長長的眉毛雖舒展著,眉宇間卻凝結著比蹙眉苦惱時更多的愁和恨。
一殿千人,獨她看出他心底此刻的傷和那蠢蠢欲發的勃然怒火。
於是待他開口前,梓瞳先笑了,親自去留給自己的那張空席案上執了酒壺,拿了酒杯,轉身對眾臣們道:“諸位不必如此憂慮。梓瞳與淑妃娘娘情同姐妹,在後宮亦是和平相處。今兒個是三皇子封太子之日,梓瞳正要敬娘娘三杯。”
諸人互視幾眼,略一遲疑,仍站著不動。
梓瞳側身,滿上酒杯,將酒壺放在蘇瞳媛的席案上,捧著酒杯彎腰而拜,笑言清晰:“梓瞳恭喜淑妃娘娘。”
言三次,次次錐心滴血。
酒三杯,杯杯涼徹骨骸。
弋鴻宣,我助你至此,你若負我,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