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罷仍低著頭,一隻手托起她的手臂,冰涼顫抖,捏得梓瞳骨碎欲斷。抬眸,卻見蘇瞳媛笑比花嬌的容顏:“姐姐有禮了。”
梓瞳微微一笑掙脫她的手,不言。
金鑾下,大學士仍是不罷不休:“昭容所言……”
他的音未落,倏然殿裏一陣陰風大起,吹得帷帳飄搖,滿殿燭火一下皆滅。
黑暗中,唯有梓瞳身上的絳紗湛著微微寒芒,冰涼而又耀目。
蘇瞳媛聲音驚駭:“你……”
梓瞳伸手捂住她的口,在她耳畔輕輕道:“別怕。你隻當好你的棋子!我對你的‘大恩大德’,日後我自會向你討還!”
她一把扯落梓瞳的手,低聲恨道:“你!“
“啊!”梓瞳低聲笑道,“如此說來,你蘇門沒什麼行動,不是吃定我陸氏定會出手?”
蘇瞳媛聞言輕冷冷一哼,不再吭聲。
事發突然且動作不大,燈火突然熄滅滿殿的人也忍不住慌亂喧嘩,此時唯有她二人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德順正高喊著內侍挑燈明火,殿側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悠揚綿絕的琴聲。
琴聲幽幽然,近在耳畔,又蕩在遠方,弦聲錚嚀似流水,音色滑逝如行雲,靜謐安寧,卻又悲傷無助,帶著痛入血肉的不甘和哀挽,淒淒然,冰冰涼,雖悄然,卻又仿佛有著穿透天地間一切紛擾渾濁的力量,一絲一縷地,輕輕地,緩緩地,流入人心,扣人心扉。
諸人不自覺地噤聲下來,聽著琴聲,坐在原位靜默不再動。
好似已沉醉,好似還清醒。
樂中之傷,疼入心神。
少時,待殿裏安靜唯餘琴音,方聞慕吟的聲音在角落裏慢慢響起:“我家昭容,一舞賀太子新出!”
一殿靜寂。
縱使燈火不明,滿目昏暗,梓瞳也知此刻這殿裏千雙眼睛又都重新看在了自己的身上。
突然地感到有人用手緊緊握住自己的指尖,十指相纏,冰涼的溫度自兩人肌膚間來回傳遞。他的手在不斷用力,而她的手卻僵硬著,仿佛已失去知覺。不用猜,梓瞳便知這人是誰。
不知何時他終是放開了自己,不知何時梓瞳就這般步至了殿中央。四麵孤清,唯她一人獨立在黑暗中,長袖低垂若冷月寒光,裙裾逶迤如銀練長瀉,輕風飛動衣袂,梓瞳隻站著,動也不動,然那長長拽地的衣帶飄髯卻一縷一縷地悠然揚起,寒色幽芒籠罩周身似欲翩起舞的皚皚飛雪,一片一片,浪漫縈繞,在追憶,在掙紮,在流連,在苦苦徘徊。
在等待那乍然盛開的華美一瞬。
一瞬,也是凋謝和枯萎。
舞盡,隻在刹那。
梓瞳不知舞,不懂舞,不會舞,隻知夕顏夜露下那擁有著絕美芳姿、苦心守候千年卻唯求韋陀一顧的雪曇之苦。
千年,也是我和他的羈絆和牽掛。
琴聲愈發激昂澎湃,先前的淒婉悲傷全然不見,代之連綿不絕的纏綿和濃到極致的愛戀。心隨聲動,我下意識地抬眸,想要尋找到那雙熟悉的鳳眸。黑暗擋不住他的光華,清朗如月光般的眸子在遠處靜靜地注視著我,溫柔的,悲傷的,疼惜的,自責的,深深的無奈,長久的銘記……
看著他,我突地淺淺一笑,腳下終是遲疑地邁出一步,手臂微轉,姿影旋飛如記憶中櫻花墜落的悄然和柔軟。
你我之間可曾有過真心,真情?有的吧?有的吧!
琴聲漸漸輕緩,音波相傳宛若微風相送。
我隨樂也變了腳下步法。
足尖輕點,危危俏立若窈窕蜻蜓顫佇初荷。拈指扣花,姿態嫵媚似芙蕖盛放。
還記得那夜太掖池畔,明月清風下,你帶著微微醉意再一次摟住了我。那時他的懷抱和以往不同,寬廣厚實的胸膛,炙熱如火的肌膚,熟悉的琥珀香氣中隱隱夾帶著陌生的成熟男子氣息,聞得我一瞬臉紅若燒。
那夜一池荷花嬌色正好。
那夜酒醉的人用顫抖冰冷的薄唇細細勾畫著我的麵頰,嘴裏癡癡呢喃著。
那夜,羞憤成怒的我狠狠甩了他一耳光,而後落荒逃跑,不敢再看你的眼睛。你的目光是那般地灼灼深沉,宛若千丈之淵,我怕看多了,當真就此淪陷而沒有救贖。
琴聲驟然停歇。殿間流轉著餘餘回音,千人摒息無聲。
我的舞,卻仍在繼續。
一陣風吹,帶來遠處液池上清淺芙蓉香。
風鑽入絳紗,寬袖隆起似銀色花朵疊瓣欲發,腰間纓絡上鈴鐺輕輕作響,沙沙的聲音宛若花瓣在夜下靜靜開展,裙裾飄揚,流曳絲滑,冷香鬱結其上。娉婷起舞,請君記得此夜曇花恰放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