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這時,靜平敲門進來,問候兩句,說是剛看過凝兒,順路來看她,問要不要再抓付藥。落塵謝過,讓杜鵑送出去。杜鵑回來,滿臉的不高興,嘀咕:“自己的丈夫陪著別人,反要別人的丈夫來問候自己。”

靜霞尷尬地笑道:“四哥想是快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靜康沉穩的腳步聲漸進,推門進來,棉袍也未穿,隻披了件裘皮鬥篷。因一夜未睡,神情憔悴,頭發零亂,下巴上青黑的一圈胡髭,眼中布滿血絲。見靜霞,隻招呼一句:“你也在。”便取了桌上的皮布套要走。

靜霞喚道:“四哥,你又到哪去?”

靜康停步道:“凝兒急著看李先生的文章,我拿給她。”

“你累了一夜,休息吧,我幫你送去。”

“我不累,你說不明白。”他不再多說,跨步而去,沒多看落塵一眼,也未發現她反常的天明之後還躺在床上,更忘了昨夜她還咳過兩聲。

“四哥,四哥。”靜霞追了兩步,見他不回頭,轉身歉意地望著落塵,落塵隻微微一笑,分不出是認命還是漠然。靜霞暗忖:難道四嫂真的不在乎嗎?

真的不在乎麼?落塵也自問,卻隻能回答自己:“在乎也枉然。”一千大洋換回來的妻子,安守本分便罷了。不去在乎,便沒有感覺;一旦在乎了,那結果是自己承擔不起的。

兩三日工夫,落塵已完全好了,照例每天去給老太爺奉茶,每日到柳氏處坐上一會兒,隻偶爾趁靜康出門時去探望繼凝,繼凝已見起色,身子仍是弱,往往說不上一會兒話便要休息。這日落塵又過來,見繼凝獨自依在床頭看稿子,見她進來,放下稿子要起身,落塵上前兩步扶她道:“別起來,我坐坐就走。”

繼凝坐直了身子道:“我最近好多了,起來動動也好。”

“還是注意點好。”落塵見她歎氣,安慰道,“養好身子,想做什麼才可以做什麼。今兒五弟怎麼沒陪你?”

“上學去了,四哥忙,三妹也上學。”她又歎氣。

“凝妹妹雖沒上學,學的也不少,李大釗先生的文章,有些學生還未讀得到呢。”

繼凝奇道:“四嫂也知道李大釗先生?”

“聽靜霞提起過。”

“噢!”繼凝仿佛放心了似的,稍候又道,“四嫂喜歡,可以拿去看。”

“我看這些個做什麼?光是府裏的賬冊就夠我看了。”

繼凝微微一笑,略帶嘲弄。落塵不便說什麼,便起身告辭。繼凝客套兩句,也不多留。落塵出來時見滿園枯萎的菊梗在風雪中搖擺,細而不折,危而不倒,不由歎道:“這凝兒究竟是柔弱得堅韌還是堅韌得柔弱呢?”

靜康未進自由居,便聽“砰”一聲,好像摔了什麼東西,迎麵一股濃鬱的藥味。待進得門來,就見落塵將滿地的碎瓦罐掃進一個雪坑裏,杜鵑揮著個鐵鏟叨念:“將這藥罐子埋了,也將晦氣埋了,讓病啊痛的再不來找我家小姐。”

落塵笑道:“你快埋吧,那麼多話。”

“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生病了?”靜康一出聲,嚇了主仆倆人一跳。

落塵還未定神,杜鵑已嘴快地搶道:“姑爺一門心思都放在凝姑娘身上,眼裏哪兒還有我家小姐?就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的丈夫。”

“杜鵑!”落塵急忙出聲製止,臉已經白了。

靜康被杜鵑一通責怪,又想起凝兒發病那日確實聽得落塵咳嗽,心中不免湧上愧疚。不管怎樣,她也是他的妻子,娶進來一個大活人,比不得擺件物什,可以不聞不問。

他垂頭不語,取過杜鵑手中的鐵鏟,動手埋那碎瓦罐。杜鵑小心翼翼地蹭到落塵身邊,悄聲問道:“小姐,姑爺他……他怎麼了?”

落塵使個眼色讓杜鵑先離開,自己在旁邊陪著,等靜康埋完了,才湊上前謹慎地道:“杜鵑年紀小不懂事,說話不知深淺,你不要生氣。”

靜康放下鐵鏟道:“我的樣子像在生氣麼?”

落塵偷偷抬眼看他的表情,誠實地道:“我看不出來。”

靜康有些哭笑不得,她那樣子,仿佛他是個一不高興就會打老婆的丈夫,提防得緊。他輕歎一聲,拍拍手上的塵土道:“回房去吧,你的衣服也髒了。”

他邁步先走,見落塵還在原地,疑惑道:“你還在那兒做什麼?”

落塵仔細看他一眼,認真地問:“你真的沒怪杜鵑?”

“嗬,”靜康苦笑道,“從你進門至今,我好像沒有苛責過你們,為什麼怕我怕得什麼似的?何況,小丫頭嘴上雖沒輕重,說的卻是實話。我……”他突然住了口,再歎一聲,“別說這些了,還是幫我找件衣服換換,晚上我還要出去。”

“噢,好。”落塵急忙進房。

靜康望著她的背影,甩了甩頭。他剛剛想要向她道歉,但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啟口。也許潛意識裏,他也像許多男人有著身為丈夫的優越感,拉不下臉向妻子道歉。如果落塵驕橫跋扈或者嗔怪抱怨,他反而不屑理她,偏偏她安安靜靜,無怨無求,倒令他的愧疚感更深了。

換好衣服出門前,靜康拋下一句:“今後有什麼不舒服就找大夫來看,不要悶聲不響。”

落塵直到他走遠,才回過神來。他在關心她麼?還是怕她有什麼閃失難以向長輩們交待?唉!既然他選擇漠視她,就幹脆漠視到底,何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害她迷惑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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