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哲翻著眼道:“我做不了什麼大人,現在沒了封建王朝,也做不成宰相了。”

“嗯,五哥,五哥,五哥……”靜霞扯著他搖晃。

“我這是新衫子,扯破了你要賠我的。”

靜霞道:“要麼,我做件中山裝給你穿?”

靜哲瞪大眼道:“你說的,不可以反悔。”

“反悔的是小狗。”

“好,原諒你了。”靜哲跳起來,“四哥,我又有件新的中山裝了。”

靜康笑道:“瞧你高興的。”

靜霞道:“四哥,要麼我也縫一件給你,洋年就快到了,當禮物吧。”

“那當然好,就怕你趕不及,你做針線都不比那慢郎中。”

“有四嫂呢。”靜霞挽住落塵的手臂,“四嫂的女紅好棒,我猜四哥一定還沒穿過四嫂親手縫的衣服。”

落塵忙道:“我哪會做什麼中山裝?三妹莫要開我玩笑。”

“不會可以學啊。在西方,洋年是個大日子,到時四哥再選個禮物送給四嫂,就真有點羅曼蒂克的味道了。”一句話說得靜康和落塵兩人頗為尷尬。

落塵提高聲音道:“難得五弟來,今天晚飯都在這兒吃吧。”

小廳裏擺了滿滿的一桌,靜哲道:“這麼熱鬧,應該叫凝兒也來。”

落塵起身道:“我去接凝妹妹。”

靜哲拉住她道:“還是別叫了,她病才剛好,受了寒怎麼辦?”

落塵看靜康,靜康對杜鵑道:“看有什麼凝兒愛吃的,包一些過去。”

“是。”杜鵑手快腳快地下去了。

席間一群年輕人有說有笑,談理想,談人生,談十月革命,談馬克思主義,談民主和平,談改良運動。落塵看著靜康侃侃而談,說到激動處雙目炯亮,聲音激昂,他站起身,舉杯道:“來,為大戰勝利幹一杯。”

從容舉杯飲盡。靜康坐下歎道:“自鴉片戰爭開始,我們就一直受洋人和朝廷的欺負,好不容易推翻了封建王朝,袁世凱那惡賊又篡奪了大元帥的功勞,孫先生奔波一生,到如今仍然未有成就,我們現在所做的,隻是盡了人事聽天命罷了,能不能救國救民,誰也不知道。”

落塵一直沒有參言,這時突然道:“由太平天國到維新變法,是一大進步,孫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又比康梁譚先生的改良運動進了一步,現今陳先生李先生的理論又比孫先生更強,雖然前途仍是渺茫,但總在前進,不是嗎?隻要有你們這樣的人在,中國總會有出路的。”

“說得好。”靜哲喝彩,“四嫂一屆女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有此信心,四哥,我們怕什麼?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咱們走不到頭,還有下一代,千千萬萬的中國人,總會有人見到光明的。來,為了光明,再幹一杯。”

眾人飲了,靜康帶著激賞的眼光望著落塵,他從不知道,他的滿洲妻子對革命曆史這樣熟悉。

落塵不好意思地道:“我什麼也不懂,隻平日裏聽三妹說起些,又從她那借了幾本書看,就亂說,讓大家見笑了。”

靜霞道:“四嫂太謙虛了,我能知道多少,好多東西都是你自己悟出來的。”轉向靜康道:“四哥,你平日多指點四嫂一點,想必很快就比我強。”

落塵急道:“三妹莫要說笑,我無聊時讀些書解解悶兒罷了,你四哥忙得很。”說著又起身,我再去添些酒來。”

落塵匆匆躲進內廳,覺得雙頰發熱,心中熱血沸騰,想是酒喝多了,否則怎會亂說胡話?跟這些人在一起,難免被他們熱血激情感染。她所受的禮教不容她言行舉止走錯一步,但那顆青年人跳動的心卻是活躍且不安分的。如若父親不讓她念那麼多的書,如若她沒有看到《新青年》這本雜誌,如若她不聽父親整日的王朝興衰,那麼她該是個安分的婦人,在家中相夫教子,直到終老。但偏偏,她的夫君是個民主革命者,偏偏她在入門之前就對三從四德動搖過。在這個動搖的時代,在這個新舊衝突的大家族中,她究竟該怎樣做?好不容易平靜了心情,她填了酒回到席上。靜康伸手來接酒壺,不經意間碰到落塵的手,兩人同時一震,一股酥酥麻麻的觸感透過指尖鑽進體內,迅速穿透四肢百骸。落塵急忙鬆了手,雙頰燒得更燙,久久不退,也不敢再看靜康一眼。

眾人又飲數盞,直到入夜才各自回房去。

靜康醉了,覺得腳下虛浮,人也暈暈的,落塵和杜鵑扶他回書房,躺下,閉上眼直嚷不舒服。落塵吩咐杜鵑煮些醒酒茶來,自己絞了條濕毛巾幫他敷在額頭上,靜康突然握住她的手,張開蒙蒙的醉眼,喃道:“你是個好奇怪的女人,看起來保守,有時言語行事又很激進,我怕會被你迷惑了。靜霞常說,你比凝兒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