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靈機一動,懇求:“哎,師傅,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坐著休息,我來開!我開車技術還可以,經常開,也有執照,隻不過沒有帶罷了。您就放心地讓我開吧!其他旅客肯定都願意走……”
“開玩笑你!我能把車給你開?”司機斜眉瞪眼地跳下車。“你不想要命別人還要,下車!明天就明天!”“哢”的一聲關了駕駛室門子。
肖山無可奈何地下來,提包跑到公路邊擋車,結果等於三個多小時,不是小車、卡車擋不住,就是班車半路過夜,他沒指望地去登記住下。
夜色深重,萬籟俱寂。肖山一個人轉出轉進,急得無法上床休息。為了不驚擾別人睡覺,他索性出來坐在院子裏的棋桌上望星空,對星星傾訴衷腸。
這一夜。仿佛一個世紀!這一夜,他飽嚐了等待的苦楚。終於等到六點開車,沒想到走不多遠,車頭“哢嗒嗒,哢嗒嗒”地響起來,司機停下,打開蓋子與助手檢查,檢查了半天找不出毛病。肖山過去幫忙,一會兒查出是一個部件壞了。
司機罵:“他媽的,昨天才大修出來,今天就壞了!狗日的隻知掙錢,把他媽的新貨不上,盡上舊貨,哄出廠就算,真虧人!”又發動起來,“哢嗒嗒”地硬向前磨。好不容易來到一個鎮子,遇著一個“汽車修理部”,下去買零件,結果沒有東西。車癱到了半路,司機沮喪地蹲下抽煙。旅客下到路邊發牢騷。肖山更是心急如焚。
等了一個多小時,過來一輛班車,上麵坐的人不多,肖山招手擋住說明情況。那位司機爽快地讓旅客們上了他的車。問題總算解決了,肖山這才舒出一口氣。
駛出不足百裏,一個女旅客尖聲叫喊說她把錢丟了。司機刹住車問:“多少錢?什麼時候沒有的?”
“五千塊啊!剛剛兒還在,我一打盹兒就沒有了,這是我準備給我娃看病從娘家借的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農村婦女驚慌失措地哭說:“這些錢千萬不能丟啊!它是我娃的命根子啊!我娃得了障礙性貧血,快沒命了!我準備把他領到西安去看,沒有錢跑到娘家去借……丟了就沒有辦法看病了……啊呀……誰拿了我把你叫爺哩,快給我呀!”
一車人傻了眼。
肖山站起來,敏銳地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年輕人,煞有介事地唬,“哎!誰拿了趕快交出來!交出來就沒事了。不交查出來嘛,可要扭送公安局的!這錢肯定在車上!而且我能肯定誰拿了!這不是明擺著嗎?錢能飛了!快!不交就搜了!”
沒動靜。肖山向司機使了個眼色:“搜!搜出來抓到派出所去!”
還是沒有動靜。
“搜,逐個往過搜!”司機大喝:“人全部給我向後撤,搜一個過一個,從頭到腳,細細搜,我就不信你能把錢塞進屁眼裏去!”
肖山拉住司機:悄聲耳語:“師傅,我們不能隨便搜人。這要犯法的!”
“咋啦?那就不管啦?你們這些當官的就知道瞎詐唬,來真格的就不行了。見死不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傅。”肖山忙悄悄解釋:“管當然要管。但不能犯法呀!法律上有規定:除司法機關以法執行公務外,其他任何人都沒有權力隨便搜別人的身。這叫侵犯人權!你想想,萬一咱們搜不出來,旅客控告怎麼辦?到那時咱們恐怕就被動了……”
“那你說咋辦?我不懂這個,總之不能讓這女人白把錢丟了……”
“附近有公安局或派出所嗎?”肖山問。
“有。左邊不遠就是。”
“那走,咱們趕快把車開到那兒,讓派出所的人搜。這就合法了。”
司機佩服地點頭去開車。
車開到派出所院子。警察按照肖山的提議讓旅客全部退到後麵,一個挨一個地往過搜,搜一個下一個;下去的旅客站在院子,不準外出或離開,計劃等搜完了,如果搜不到,再搜車。
“操的閑心。誰叫她打盹!丟就丟了。把人整得一天也走不成……”
“媽的,今天真倒黴!一會兒這事,一會兒那事,討厭透了!弄得人滿肚子都是氣!……”
“快走吧!搜也搜了,折騰得夠勁了……”
“哦,天哪,都快四點了!還回不回?都快把人急死了!”
“我還有急事,再耽誤就趕不上了。”
“錢早不在車上了!瞎子點燈白費油!”
“不要人上廁所啦?把人快憋死了!”
……
站在院子裏的一大堆旅客罵罵咧咧,顯得很不耐煩。肖山強抑著煩躁和大家站在一起。
一個小青年招手說:“走!咱們出去買點吃的去。看他能把咱們咋樣,沒偷還能給咱們硬定上不成?活人還讓尿憋死?!把人當犯人了,想咋折騰就咋折騰!真倒黴。”話音剛落,十幾個青年人應和著準備走。肖山過去擋在他們麵前說:
“哎,小同誌,你們不能走。這並不是把你們當犯人。但是在錢沒有找到以前,咱們這些坐車的,包括我在內,都是懷疑對象,都有配合尋找、接受檢查的義務。如果咱們沒限製,都亂跑,那豈不給壞人造成了鑽空子的機會?委屈一點沒有關係,我不就和你們站在一起嗎?沒有辦法呀!不盡快把錢找到,咱們誰都走不了,這不把自己害了?你們以為我就不急?其實我是這一車人中最急的一個!我現在急得火都快從喉嚨裏冒出來了!你們知道嗎,——我兒子都十多歲了,都上中學了,可我這才是頭一次回去見他!你們說我能不急嗎?我急得昨晚一夜都沒有睡著!可急有什麼辦法?錢找不到走不成啊。人活在世上,都有可能遇上個三災六難的,大家都幫幫,就過去了,就減輕了;袖手旁觀,或者看笑話,那就慘了,沒有哪一個人從生到死保證自己平平安安,萬事如意。所以都互相體量著點!就權當遭難的是自己的親人!這就什麼都好辦了。此一時,彼一時,都一樣啊!”
幾個青年人頓時熄了火,都安靜下來,一個個上下打量肖山:“你在哪裏工作?是幹啥的?”
肖山風趣地笑:“我是養路工,在青海K縣養路段工作。”
幾個年輕人搖頭笑說:“不像,一點兒不像。”
肖山操家鄉口音說:“那你們幾個看我像個幹啥的?”
幾個青年人齊聲說:“像個當官的。”
肖山揚聲大笑。
這時車門打開了,司機爬到窗子上興奮地喊:
“哎——錢找到了——大夥快來上車走!”
旅客們呼啦啦跑去,圍住司機問:“在哪裏找到的?”司機說:“在地板的夾層裏,你們看怪不怪,把所有的角角落落都搜了,都沒有,正沒指望了,警察同誌揭開一看,啊!全在這個破層裏!不知是哪個賊娃子放的,咱們咋都沒發現!”
丟錢的婦女流淚笑嗬嗬地向大家作揖、道謝,車上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車又開始行進。
下午八點到達慶豐車站。
肖山下車向四周看了看,忙掏出兒子的“回家路線圖”辨認,急如星火地向北走去。走著走著,遇到了那座橋。站在橋上向下看,那個破破爛爛,半明半暗的地莊院展現在他的眼前,他心花怒放,激動不已,三步並怍兩步跑下去,急切地去敲門。
沒有動靜。
再敲門。
還沒有動靜。
第三次敲時,傳出一個男童音:“誰?”
肖山往門縫裏瞧,窯洞的白門簾嘩地一閃,走出一個男孩——一個酷似自己的男孩!
“啊,兒子!兒子!”他激動地在心裏叫。男孩打開門,隻看他一眼,就急轉身跑回去,急切而緊張地:
“媽媽,你看誰來啦!”說著揭起門簾。
這時他剛走到門邊。
正在刷鍋的她,看到他,先是眼睛一亮,接著便暗淡冷漠下去,忽然背過身去,給他一個無情的脊背。
“玉芬!你不認識我?我是……”
“住口!你出去!出去——!我不認識你!”
他身子抖了一下,目瞪口呆,站著未動。
肖軍知道是誰,而且,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歸來與自己寫信有關,忐忑不安地低頭坐在小凳上,用眼睛的餘光偷看父親,雙眼馬上濕潤了。
“玉芬!請你先讓我進來行嗎?我千裏迢迢從北京趕回來,兩天了沒有吃飯,心都快急炸了,你總不至於把我拒之門外吧?玉芬!”
“你滾!滾!滾!——滾得遠遠的!我不認識你!這兒沒有你落腳的地方!你是哪裏來的鬼神往哪裏滾!不要在這裏胡磨蹭……”
“玉芬!你……你何苦……有話慢慢說不行嗎?我就是回來聽你說話的,許多事我也不明白,咱們兒子都這麼大了,你……”
“住口!再胡說我跟你不客氣!”她怒不可遏地轉過身來,冷酷的眼睛噴射出仇恨的火焰:“我們都不認識你!都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要在這裏胡攪蠻纏!滾開!”
“玉芬!玉芬!!你……”
“我不叫這個名字!叫這個名字的人已經死啦!死啦!死啦!”她絕情地向外指:“要找誰到別的地方去!離開這兒!馬上離開這兒——!”
“玉芬,你何必……我回來也不容易。專門回來看你和兒子,難道你……”
她忽然啪的一聲倒在地上。肖軍、肖山同時撲向她,一同把她抬到床上。
她犯“癔病”了,雙手痙攣,嘴唇抽搐,臉色青紫,痛苦地扭曲著出不來一口氣,肖軍驚懼萬狀地哭叫“媽媽,媽媽”,掐“人中”,掐“指穴”。肖山急得手足無措,忙倒一杯開水端到她麵前淚聲說:
“玉芬,喝一口水,我求你!你不要嚇著孩子!”她情形更糟,臉變得墨黑。他彎腰哭求:
“玉芬,你不要這樣!……我知道我錯了!我對不住你們!可我不知道我錯在哪裏呀!我回來就是要表明這個心的呀!你說明白了怎樣懲罰我都可以……你千萬不要再這樣!你看你把孩子嚇成什麼樣子了——他還小啊,能經得住這麼嚇嗎?玉芬!玉芬……請你看在我們過去的份上,看在咱們兒子的麵子上……控製一點!控製一點不要這樣,玉芬……我求你啦玉芬!我就是死了,也不值你這樣呀……你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這樣恨我……我想不通啊……玉芬!……我可以走,但我必須把事情問明……你為什麼這樣恨我……你們怎麼能落到這一步田地?!……”
白岩“唉——”的一聲緩過氣來。稍等一會僵直地掙紮著往起爬。肖山忙和兒子扶她,她坐起氣憤無力地硬著舌根對兒子吼:
“肖軍,肖軍,你就看著讓他把我氣死嗎?你還不趕快把他給我趕出去!快轟出去!咱們不認識他!”
肖山身子哆嗦一下,躲開兒子驚疑的目光,氣急敗壞地跑到廚房,抓了一把菜刀來,雙手捧起,跪倒在她的麵前,埋頭激烈地哭:
“玉芬,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吧!隻要這能使你解恨!你殺了我吧!我不活可以!我死可以,你動手吧!”
她雙手戰戰抖抖地痙攣地握起了刀,慢慢跪起來,就在她無情地掄起菜刀的一瞬,肖軍大叫一聲撲倒在媽媽身上,菜刀飛過肖山的頭頂打在對麵的鏡子上。“啪!嘩啦啦!”驚心動魄的響聲中,肖軍從媽媽手裏奪過菜刀,跳下地,扔到已墨黑下來的院子。
肖山閉眼什麼都不知道了。過於幾秒鍾感覺自己還活著,便抬起頭,看看麵前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兩個人,哭搖她的腿;“玉芬,為什麼不殺我?我寧願死!你這樣待我我寧願死啊!我不願看你那麼恨我,……不願你們攆我出門……玉芬,你告訴我,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恨我?為什麼呀玉芬??為什麼呀?……我日日夜夜地想你們……日日夜夜盼望回來看你們……可我回到家……你們卻這樣待我啊……我對你們犯了什麼罪啊……我做錯了什麼呀……你讓我死也要死個明白嗎……我……嗚……”
白岩像一座玉雕,直呆呆地坐著,沒有一點兒表情,任他怎樣推,怎樣搖也不說一句話。
肖軍不解地流著淚看看母親,看看父親,為父親的一席話和悲愴神情所打動,怯生生地試探地拉母親,同情憐憫地看父親,顯得左右為難,著急萬分。
肖山哭說完看著她無情的神色,知道硬撐下去沒有好處,又見兒子如此作難,感激憐惜地看看他,起身說:
“那……你們休息吧,我……先走了。”
灑淚沉重地離去。
白岩一下癱倒在炕上。
二十六
肖山退出門外,眼巴巴看兒子把門關上,便趴在門縫向裏望,心似刀絞,淚水汩汩地流……
蒼穹空濛,月牙斜掛,星鬥寂寥。徘徊在門外的肖山忽然聽到“嘰嘰、嘰嘰”雛鳥的親昵聲音,抬頭望去,隻見對麵高大的樹蔭裏,隱著三個黑乎乎的雀巢。他想象那裏麵歡樂的一家,恬靜的一家,不禁悲從心來,淒然低下了頭……回到賓館,坐在沙發上,抽煙悶想:她為什麼那麼恨他,百思不得其解。聯想她兩次找他,聯想兒子信中的話語,聯想她今日情景,猜度必有蹊蹺,慶幸這次回來了,想一定得把事情弄明。
三點多,困乏不堪,頭悶疼,他上床睡覺,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他們攜手翩翩而來,到一塊空曠的草坪,她嫵媚地笑:“你說‘天地之大,沒有咱們的容身之地’,這不有了?”他看看四周,說:“這裏太寬闊,人無論從哪個方向出來都能看見咱們,咱們往前走走好嗎?”她會意地點頭。兩人又攜手前去。身邊是汩汩流水,叢叢野花,青青芳草,氣息新鮮而醉人。他們越過一道花堤,眼前出現一片茂林。他說:“你站著,我先進去看看,找個合適的地方再來叫你。”她說:“你站著,我去,防著有蛇。”他說:“理應男人探險!”不由分說地進去了。她悄悄跟在後麵。林子很密,窄窄的縫隙荊棘遍布,他們一前一後匍匐前進。走不多遠,一根樹枝掛住了他的風衣帶子,他返頭去取時,看到了她。兩個人相視而笑。她說:“我來給你取!”很快趕上來取下。他欲再向前,她笑說:“你還要到天那麵去嗎?”他明白了,躺下張開雙臂迎她,她匍匐而來,兩個人相依而臥,盡情歡愛……
夢醒了。他發現浸了一內褲,慌忙起來脫了,把床單擦淨,複躺下續夢。好夢魂逝,無影無蹤。他遺憾地回憶剛才情景,卷入無比的幸福之中……
“玉芬,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還像以前那麼愛你,你好狠心,即使在夢中,也將我置於荒郊野外……玉芬,你真那麼恨我嗎?你真不讓我進家門……?我愛你,玉芬,我要回家,我要回咱們的家,我要和你在一起,和咱們的兒子在一起……你就讓我回去吧,玉芬,讓我回去愛你,愛兒子,享受咱們無與倫比的幸福……”
他哼哼唧唧了半夜,直到窗戶露白才纏纏綿綿地翻身睡去。
白岩服了“鎮靜保心丸”,讓兒子快睡,說明天還要上學去。兒子睡後,她悄悄起來,呆呆地看了會兒被自己打碎了的鏡子。又看兒子,見他眼角汪著淚,慌忙跪起來,輕輕地為他拭去,心說:兒子啊,要不是你,媽媽和他早命歸黃泉了。那樣幹淨。可那會是個什麼情景呢?兩個親人雙雙死亡,兒子豈不被嚇死?即使嚇不死,讓你怎樣收拾那殘局呢?讓你今後怎麼生活呢?靠誰去?不苦死嗎??……真正到了那個時候,媽媽就是做鬼也難以瞑目啊,兒啊!今晚你到底是為了媽,還是害了媽?媽生忍不下那一口氣,死又不放心你,你……你讓媽媽生死不能啊……
她匍匐在兒子頭頂,心語著,淚如雨下,最後竟至嗚嗚地哭起來,直哭得頭痛欲裂,鼻塞胸脹。
三更時分,她吃了兩粒“鎮痛片”和“安眠藥”睡下。鬧鍾答答答地走著,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思緒像頑皮的孩子鑽來鑽去,禁也禁不住。想想他今天回來的情景也真可憐。有些事,他至今還裝在悶葫蘆裏。“明天給他說清,和他明明白白地了結!果斷徹底地了結!讓他的良心永久地戰栗,永久地不安!這才是懲罰他的最好辦法!”想著閉上了眼睛。然而思緒不眠。慚慚地,無形地,她發現自己柔情漫溢,欲火中燒。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這怎麼可能?她迷戀、興奮至極。長期以來,怨恨像冰雪一樣覆蓋、封鎖了她的身心,她慢慢變得僵硬冷酷,孤僻寡情,沒有一點點熱情和欲望了,豈料現在卻如一江春水,破堤而來,滔滔蕩蕩,勢不可擋……她欣喜又悲傷。想想這一切的一切皆因他而來,在心裏傷情地哭說:“肖誌強啊肖誌強,你個負心漢,你回來幹什麼,你不是不願見我嗎?你不是怕我玷汙了你的聲譽嗎?你不是已經有了新歡嗎?你還回來幹什麼……還回來折磨我幹什麼……我剛剛僵死,你又將我喚醒,你……肖誌強,你辜負我了,——別的女人,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變著法兒尋歡作樂,我此生此世隻愛你一個,隻愛你肖誌強……可我落了個什麼下場!肖誌強啊,你虧了我的心了,你是世界上最負心的男人……我下世變驢變馬也不再做女人……也不再變我自己……不再愛你這個負心的人,我受苦受難都是因為你,你虧了我的心了,肖誌強,你虧了我的心了……我恨你……我恨你……我空有一腔癡情……嗚……嗚……我為什麼這麼苦命……為什麼這麼倒黴……為什麼偏偏愛上你……”她哭作一團,哭得死去活來。
天大亮,肖白二人帶著不同的心情同時起床了。
肖軍早去上學。
白岩收拾好衛生,略略打扮一番,神情淒楚恍惚地等他。八點,有人敲門。她去開,見是他,扭頭先回去了。他插上門,急步跟去,進屋不顧一切地擁吻她。她墜入五裏雲煙,不可抑製地抱緊他的身子。吻著,忘情地吻著,瘋狂地吻著。許久她理智隱現,想到她自己提前的決定,無力地將他推開。他眼裏燃燒著野性的情火,撲來將她抱到炕上,又狂吻。她半推半就地享受著久違的幸福,唇,眼睛,臉頰,頸項,耳朵,下巴,到處印滿他火熱的唇印。突然,她感覺他在解她的衣服,敏感地退縮、拒絕。“不要!不要!不要!”他忘乎所以地三下兩下解開了她的上衣,又去解她的褲帶,她呐喊著,拚命掙脫出來,迅速退到炕角,掩住被解開的衣襟哭:“肖誌強,你這小子又來欺負我,我恨你!我不會便宜你!不會答應你!你再敢對我動手,我會不客氣的……”
完全失去理智的他沒有聽她的話,又撲去抱她弱小的身子,她揚手啪啪就是兩個耳光。
他驚愣子,眼睛血紅;她也驚愣了,張大嘴巴,手張在半空劇烈地抖。他愣了一會兒,陌生地直往後退,退下炕穿上鞋,絕情地走了。
她見他揭簾出去,抱頭慟哭。
聽到哭聲,他心軟了,走到院門邊,手搭在門關上,久久地站著。
她以為他走了,爬出炕邊淒厲地哭叫:
“誌強!誌強啊!你不要走!你不能走!我有話對你說呀!我有話要告訴你呀……誌強!誌強!——我有話要告訴你——你快回來吧!你——!你不知道我的心……你不知道我的心……你不知道啊!”
他心軟得嘩嘩下沉,手軟得從門關上掉下,不由地轉過身來,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悲痛欲絕地埋頭哭,抬頭猛然看見他站在麵前,瘋似的撲上去抱住他,哭得氣噎聲絕:
“誌強……誌強啊,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想打你……我是打慣了呀……這些年……你不在家……像人不像人的……沒老沒小的人……都來欺負我……都來淩辱我……欺負糟蹋得我沒有辦法……我隻有打他們……我隻有打……我不是有意要打你,不是誠心要打你呀……我是打慣了。誌強,你不知道我這些年過的什麼日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沒有辜負過你,我為你吃盡了苦頭,我苦得沒有辦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