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撕心裂肺,邊哭邊撕扯他的衣服,搖撼他的肩膀。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浸透了他的心,他的淚水也嘩嘩啦啦地流下來,與她的淚水滾在一起,混在一起……他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裏。
“玉芬,我不怪你,打就打了。我理解!原諒我好嗎,看在我真心愛你的份上!看在咱們過去……夫妻一場的份上。我剛才太粗魯了。”
她聞言哭得更厲害了。
麵對懷裏顫抖不止的心上人,耳聞她寸斷柔腸的悲哭聲,他想說:玉芬,不要難過,不要哭,都怪我離你太遠,都怪我沒有保護你。從今以後我再不離開你一步,看他誰還敢欺負你!可他明白自己身為人夫的處境,沒有辦法開口,似乎怎樣安慰也不合適。由於這個原因,正由於這個原因,他一陣陣揪心,五髒六腑都在冒煙。一個男子漢,有什麼能比知道自己心愛的女人遭受欺淩卻無法搭救更痛苦呢!他打了幾個冷戰,無可奈何地神經質地將她抱緊了再抱緊,抱緊了再抱緊,恨不能將她,深深地含在嘴裏、裝進心窩!豆大的汗珠和淚珠掉在她頭上,手上,衣服上,像甘露一樣浸潤著她枯苦的心……
一會兒以後,她理智地坐起來,慢慢地將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及其原因,詳詳細細地給他傾訴了一遍,像那次在K縣賓館浴盆裏那樣,又傾訴得悲哭流涕,怨恨交加,不能自己。肖山聽得臉紅一陣,黃一陣,白一陣,青一陣,捶胸頓足,咬牙切齒,痛心疾首。特別是聽到齊克軍耍賴打她的一節,他憤怒得吼叫起來,掉頭立刻要去找齊克軍算賬,她哭著死死拉住。聽她訴說完他痛楚萬分地將她抱住說:
“玉芬,你受苦了!我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這麼說一切都怪我!一切都怪我!都怪我愚蠢!都怪我輕信!你所受的那一切,都是對我無情的鞭打和嘲弄!我沒有經受住生活的考驗,我失敗了——我敗到了齊克軍的手裏!我幫他遂了願!我真該死啊!我真該死啊!玉芬,你與其告訴我這一切,你還不如昨晚上殺了我!我死都比知道這一切好受啊!現在你讓我怎麼辦!現在你讓我怎麼辦啊!我已身不由己了。玉芬!你讓我的靈魂怎能安寧!你讓我今後怎麼生活下去……啊!天哪!我痛苦死了!我痛苦死了!你昨晚為什麼不殺死我!”他狂吼,喘息,呻吟,捶自己的頭,痛苦得無地自容。
忽然,他暴怒地衝她喊:“白玉芬,難道與你沒有關係嗎?你在那種情況下根本就不該對我說那種話!你隻圖自己痛快?隻圖自己報複得痛快?你怎麼就不為我想想!我是一個男人!我能受了那種打擊和刺激嗎?你為什麼不理解我在那種情況下的心情?我糊塗了你也糊塗了?我懵了你也懵了?為什麼不克製?為什麼不理解?滿街的人都在議論,都在痛罵,‘大字報’鋪天蓋地,事情都編得有眉有眼,換了你,你會怎麼樣?你能保持冷靜嗎?我給你一點臉色你就受不了!你就那樣地‘報複’我!你真糊塗啊!玉芬!你真任性啊!……天哪,我以前怎麼就不了解你這一點性子!怎麼就不了解!事到如今我埋怨你又有什麼用!反正是我的錯……反正是我的錯,……我也不知道是誰的錯了。我沒有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一切會是假的!怎麼也沒有想到齊克軍會趁火打劫!我恨啊!我恨啊!我恨死了!我要殺了他……”
他哭喊著要衝出去,白岩死死地抱住不放。他不堪悔恨地把被子捂到頭上,在裏麵嗚嗚地慟哭,捶打自己的頭……
哭完,淚眼看著他們娘兒倆生活的地方,見窯洞又大又黑,頂部裂開幾個大縫,用柱子頂著。窯壁潮濕得起子綠斑;靠窗的土炕上還是他們結婚時的被褥;接炕是一個土鍋台,鍋台上鋪著一塊大案板,放有盆子、碗碟之類;鍋台旁架著一個“北京爐子”,爐筒從門窗上斜捅出去,爐子上坐著一隻尺把大的小鐵鍋;挨著的是一隻小水缸;再過來,靠門邊支著一個紅膝脫落的木箱子;木箱邊的小凳子上放著半袋麵。潮濕、空蕩、寒酸。這就是他們娘倆生活的環境!他們就生活在這裏!他心裏難受得像刀捅,再看她:潔白素淨的淡藍色的確良衣服,水蔥似的纖手無力地放在膝上,眼睛愁兮兮、怨艾艾地朝門檻發愣,臉蛋不似先前那般嫩潤,但仍秀美,白皙而端莊,令人疼憐。
他無聲地愁慘地走了。
隔日,他又來到她的家裏,敘說了那天夜裏他離家時的情景:
那晚,她與兒子睡著了,他去河邊轉了一圈,氣憤難忍,想回來把他們母子殺了,然後自殺。回來剛要下手,兒子突然醒來大哭。他驚醒了,打消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坐下來給組織寫了一封信塞進郵筒。然後負氣回部隊。從此,他變得情緒低落暴躁。一天,他為保護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幹部,開槍打傷了戰士,因此被處分,下放部隊農場勞動改造三年。回來賣力工作,又在一次戰鬥中立功,晉升為參謀長。一年後轉業到K縣任縣委書記兼縣長,與童琳相愛結婚。雖怨恨交加,但一腔情懷難了。結婚後疑雲層層,收到兒子的信,決心回來看看弄清一切。
敘述完,他幽幽地說:“出事之前的十多年,無論戀愛,還是婚後,我總有一種預感,好像你要被人從我身邊奪走,因此老擔憂。我很像奧賽羅,經不起感情風浪的考驗。在這方麵我實際是一個弱者,脆弱得不堪一擊,這也許是因為我太愛你了。早知你那麼堅強,勇敢,執著,我還怕什麼,懷疑什麼,唉!……”他痛心地揪頭發、捶腦袋。
沉默。久久的沉默。
“玉芬,今後怎麼辦?咱們該怎麼辦?你說說你的意見。”許久,他愁腸地問。
她苦笑:“我還有什麼今後?咱們還能怎麼樣?我還能說什麼?還有什麼權利說?一切的一切都明擺著。你走你的,明天就走。回去過你的日子。至於我……挨一天算一天吧,走到哪算哪,兒子稍大一點了……隨便怎麼了卻。”
“玉芬!你怎麼能這麼說。”他跳下地蹲到她麵前,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我能為你做什麼?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你千萬不要再說這種悲傷的話。咱們一塊兒想辦法好嗎?我會讓你……”
“你不要管我。我心早死了。隻因為兒子還小,所以一天一天地拖著,活著和死了一樣。”
“玉芬!你怎麼成了這樣啊?在我心裏,你是熱愛生活、頑強不屈的人啊!今天你怎麼說這麼灰心的話!一切從頭開始還不行嗎?”
“哼……”她比哭還悲哀地笑:“還能怎麼樣?怎麼個開始法?你的妻子孩兒正在家裏等你,你工作又重要,你快回去吧。”
“玉芬,一切都這樣了,你還說這種負氣的話!咱們好好商量,看怎麼辦好,你說這種話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可‘商量’的,咱們的一切從今天起,就算徹底結束了。回去安心過你的日子吧!你我今後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用管誰。請你也不要同情和憐憫我們母子,就當我死了,就當你沒有兒子。我們自有我們的活法,你隻管自己快活就行了。”
“你……玉芬,”他抓住她的肩膀,“你這個樣子我能走嗎?你讓我回去怎麼放心?怎樣生活?我還能再快樂起來嗎?”
“不要再碰我,不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走吧!走吧!走吧!”她絕情地推開他,把他推了一個趔趄,站起身,背對他,“快走吧,你走吧!不要再多待一分鍾!”
“玉芬……”
“走吧!走吧!走吧!”
他流淚起身走了。
二十七
白岩見肖山真走了,心似萬箭穿戳,痛苦不堪,頓時心髒病發作。幸虧肖軍放學回來及時,把蜷作一團的母親扶到炕上,給吃了些“救心丸”。肖軍忙借來架子車要把母親拉到醫院去,可白岩死活不肯。
肖軍拗不過,搬不動,怕再堅持加重母親病情,便又急忙去請醫生。醫生來診斷說病情很嚴重,讓馬上住院治療,肖軍又求媽媽。白岩痛苦地搖頭哭說:“我死我活沒什麼關係,開點藥就行了,住院哪來錢呀,舊賬還沒有還清……”
肖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媽媽賬早已還清了,是爸爸給的錢。現在還餘下一百塊呢,住院費足夠的。白岩一聽氣更盛,更不去住院,還把兒子罵了一頓。醫生開了些藥走了。肖軍跑去把藥抓齊,請假在家熬藥,做飯,侍奉陪伴母親。第四天病輕了,白岩硬讓兒子上學去了。
肖山離開白岩,心情沉重得像心頭揣了塊大石頭,幾次欲走都沒有走起。他拔不開腳,無論從良心、從道義、從感情都撇不下他們母子,都無法一走了之。四天來,他在賓館院子焦躁不安地徘徘徊徊,絞盡腦汁想不出一個萬全的辦法。兩個妻子,一雙兒女,都是無辜的,都是他的心頭肉,他都舍不得傷害。一個個主意出來,不是傷著這個,就是傷著那個,牽一發動全局。萬般無奈之下,他想了再想,想出一個自以為兩全其美的主意,匆匆去征求她的意見。
白岩四天沒有見肖山的影子,以為他早回去與妻兒團聚了,心裏悲傷淒涼怨恨。兒子上學後她躺著流淚想象他回去的情形。忽聽大門響,以為是兒子回來了,聽見腳步聲到了頭頂,埋怨:“讓你不要回來,不要回來,我死不了,你又回來幹什麼……”淚眼望去,竟是他站在麵前,驚喜得眼睛放亮,癡癡看他,忽然想到他是必走之人,又淒然低頭,背轉身去。他環看窯洞,更覺淒涼寥落貧寒;炕頭放著一堆藥,全是治心髒病的,難受地握住她露在外麵的手。
“玉芬你病了?怎麼不到醫院去治?”
“你又來幹什麼?!”聲音很冷。
“我走不起,玉芬!我走不起!……”聲音有些變調。
“哼!”她冷笑。
“玉芬,請你不要誤會,我心裏實際和你一樣,……甚至比你還難受,還苦。有什麼辦法呢?”他挨她坐下,用全身心握她的手,暖她的手,覺得這手冰涼透心。“玉芬,我想了一個主意來和你商量,你看行不行,行了咱們就照這麼辦。不行咱們再另想辦法。就這麼走我於心不忍,於良心不安。災難是咱們兩人的,應該咱們共同承擔,不能把痛苦留給你一個人!”
她沒有說話,幾次想把手抽出來,可他緊緊握住不放。
“我想從今以後,把我每個月的工資的百分之七十郵給你,供你和兒子使用;將來兒子上大學,結婚,也都全部由我來負擔。這樣你們母子生活就有著落了。……我經常抽空回來看你們。每年一兩次沒問題,開會啦,學習啦,出差啦,每次繞道回來,住上幾天。也可專門請假回來,那邊的人都知道我的老家在這兒,容易掩飾。隻要你同意,她那邊好說,好對付。錢她也不管,都由我,或者我給她說明攤牌也行。她很……聰明,很識大體,相信她不會過分為難我。事已至此,我想隻好這樣。我受點委屈不要緊,隻要你和兒子能生活得好一些。你看行嗎?行了就這樣辦。”
她聽完猛地將手抽回。
“你什麼意思?說明點。”
“你……我想你應該理解我的意思……”
“是不是想大婆小妻兩邊好?讓我暗地裏重新做你的老婆?”
他觀察她的神色,見沒有太大的風波,便默認地晦澀地笑了笑,微微地點頭。
她憤怒地掙紮著爬起來,抬手指著他:
“肖誌強!你可真偉大!你想霸兩個老婆!你想用金錢玩弄我白玉芬的感情!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你太不知足了吧!你還想幹什麼!……”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玉芬你不要誤會!你千萬不要誤會!我是想照顧你和兒子的生活……”
“誰要你照顧?誰請你照顧?你給我出去!卑鄙!”她的手劇烈顫抖地指門。
“玉芬!你不要冤枉我。我是一片好意,我是放心不下你和兒子的生活!你看你們……”
“我們生活怎麼啦?過不下去啦?要你肖誌強來拯救?是不是?把你看得太偉大了吧?不要說國家每月還給我們幾十元,就是國家分文不給,我白玉芬和兒子討飯也絕對討不到你肖誌強的門上!你安的什麼心啊!你想乘人之危啊!過去有錢的人三妻六妾,把女人當狗玩!現在不行了,肖誌強!我白岩要麼堂堂正正地為妻,要麼清清白白地守寡,我不做那種不顧臉的事情!那樣偷偷摸摸算什麼!你把我白岩看成什麼人了!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什麼都可以買到。——你憑什麼汙辱我的人格?我白岩賣還賣不到你的門上吧……”她屈辱地嗚嗚嗚哭了起來,手不住地顫抖地指他,渾身哆哆嗦嗦。
“玉芬,你……你不要誤解我嘛,你怎麼能這麼看我!咱們過去甚至今天從法律角度畢竟還是夫妻嘛,你那麼苛刻幹什麼!”
“我就是‘苛刻’!我白岩吃虧就吃在這‘苛刻’上了!我沒有你肖誌強那麼大方、靈活、會做人!……我有你那麼靈活、大方,我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嗎!我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嗎?肖誌強,你滾……你滾……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你滾吧……”她放聲大哭,崩潰得不可收拾。
“好!我走……我走……”
他流淚悲愴地走了。
出了院門,走上橋頭,回過身來,遠遠地看見兒子回來了。啊!兒子!……他一下心潮翻滾,淚如泉湧,不能自已;兒子一路緊跑,沉重的書包在身後一顫一顫。他依稀聽到兒子急促的喘籲聲,仿佛看到兒子頭上的小汗珠……翻腕看表,才十點一刻。不到放學時間他怎麼提前跑回來了?哦!他是放心不下媽媽的病!是提前回來給她做飯、煎藥來了!兒子啊……我可憐的兒子……你怎麼能生到這個家裏?怎麼能落到這一根苦草上……兒子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也看不清,他忙掏出手帕使勁地擦眼淚,可那淚越擦越多,怎麼也抑不住,如江河一般地流淌……
兒子跑進了大門,跑進了窯洞。一會兒,出來倒爐灰,一會兒出來搬煤磚,一會兒,斜架在門窗上的那個煙筒冒出了嫋嫋輕煙,望著那蒼涼的魂幡飄搖似的煙帶,肖山的心碎了,心靈震顫了,腳像粘到了橋頭上,一步也挪不開。
“兒啊兒,爸爸對不起你!像你這麼大的孩子,應當是玩耍,應當是讀書,應當是歡笑,應當無憂無慮……你負擔太重了……憂慮太多了……你得不到應有的照顧和營養……還要常常去照顧你多病的媽媽……兒啊……爸爸對不住你……爸爸沒有盡到責任,爸爸使你失望了……爸爸走不起啊,走不起,……爸爸怎麼能扔下你和媽媽?……”
他用手捂住臉,哭著跑進一片曠野,仰對上蒼,也對自己,瘋狂地呐喊:“啊——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
久久,久久,一個凝重的聲音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為了兒子,為了她,為了兩個可愛的親人的幸福,你就另作抉擇吧!她為你顛沛流離,受盡了磨難;她現在精神崩潰了,隻有你的愛情才能使她擺脫苦難與迷惘!你的兒子,你唯一的兒子,他需要你,需要父親的保護和撫愛。再不能讓他們這麼下去了!再這麼下去他們就會枯萎、失卻的!肖山呀肖山,還有什麼比拯救自己的親人更急迫更重要?沒有,沒有!沒有!——回到他們身邊去吧!去保護拯救他們吧——你應該保護他們!你應該為他們負責!男子漢啊!你還是一個男子漢嗎?快作抉擇吧!快作抉擇吧——”
神聖的,莊嚴的,強烈的呼聲鞭策著他,激勵著他,他的感情卷起了彌天狂飆。這狂飆推動他一步步遠離童琳母女,移向了白岩母子。
“對!回到他們母子身邊!徹底地回來!”他慢慢地舉起雙手,對天說。
雲開霧散,天地輝煌。
肖山提著北京帶回來的禮物,亢奮而堅定地向白岩家走去。
白岩硬撐著起來下炕,愣著想心事。
他進門激動地向她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她眼裏迸發出欣喜的光芒。“真的嗎?”一聲撲進他的懷抱,激動得直哭。
他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兩人忘情地長吻,愛撫……
“這半年,特別是這幾天。”他說,“我才真正地領悟到了愛情的滋味和真諦,它是血與火的交織與熔煉,是生命與靈魂的奉獻與抵押,是權利,義務,責任的共有,是一個嚴峻的社會命題、人生命題——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期會對她作出不同的解釋。如果你和兒子繼續蒙受不幸,過得不幸福,那我就是鑽進蜜缸裏也是苦的。你們是我的一切。高於我的一切的一切!你還會像以前那麼愛我嗎?玉芬?”
她高興得流著淚,不住地點頭,恍如夢中,聽著他的話語,看著他堅定執著的眼睛,心活了、踏實了、滋潤了。
夕陽斜射進那一扇神秘的窗戶。窗內流出綿綿話語:
“……玉芬,你說得對,那一次離婚算無效,咱們還是夫妻關係,過些日子我過去把情況如實告訴她,求得她的諒解與同情,盡快與她把手續辦了。”
“那她不同意呢?怎麼辦?”
“我已做好兩種思想準備:講清情況,同意當然好了。不同意再做工作;萬一做不通,隻好訴諸法律。咱們情況特殊,理由充足,雙方要求,相信法律部門會正視會很快裁決的。那邊人熟,事情好辦,辦妥我回來把你和兒子接過去,或者要求調回來。反正咱們要在一塊兒。再不扯兩地了!為了彌補她,我想把我那邊的財產全部給她,這都沒問題。隻要有人。什麼都會有的。隻是一點……很難。他欲言又止。”
“什麼?”
“說出來你會生氣的,我……”
“不,說吧,我不會生氣,你做出了這麼大的努力,我還有什麼氣可生。”
“就是女兒,我的那個小女兒,她長得乖巧伶俐,可愛得很,嘴特別甜,我非常喜歡她……”
“領回來,行嗎?”
“當然行,我怕你嫌棄,怕你……”
“看你說的!嫌棄什麼?怕什麼?孩子是天賜的,無辜的。我絕不會遷恨於她。她是你的骨肉,你的女兒,也是我的。我會視她為己出……”
“玉芬!你真好!真賢惠!有你這一句話我就踏實了!放心了。到時不惜一切代價的爭取,萬一爭不來……我也會很感激你的。”
“嗯……你見什麼外呀。你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隻要她能回來,我一定把她和肖軍一樣看待,甚至比肖軍還要親。”
“玉芬……”
二十八
童琳八點來到機關,打掃完辦公室坐下來看書。看著看著,字跡模糊了。出神愣想:“他該結業了吧?去沒去南方?要去就該來信說明去哪裏,什麼時間離開北京,什麼時候回來,若沒去就該回來了呀……”
正想,有人推開了門,趙小斌笑嘻嘻地站在門邊。他是81屆大學畢業生,能寫一點小詩,平時趾高氣揚,把誰都不放在眼裏。他站在門邊向裏掃了一圈,見隻有童琳一個人,笑問:“人呢?怎麼一個都沒了?”
童琳一聽來了氣:“我不是人嗎?是鬼?”
“哎哎哎,不敢!誰膽大包天了,敢說縣長太太是鬼。”
“討厭!俗死了,老是‘縣長太太’、‘縣長太太’的,人家又不是沒有名字,最反感別人這樣稱呼。”
“行啦行啦,不知怎麼奉承才好。人家都好那個調調,你還……怎麼?今天不高興?生誰的氣?躁躁呼呼的……哦!我明白了!人家童琳是太陽不是月亮,與眾不同,不借丈夫的光輝——本身就光彩照人。童琳!行了吧?其實你就是個縣長太太嘛……”他陰陽怪氣地戲謔,說著伸手拿她正看的書。她嚇得“啊”的一聲抱在懷裏壓住,氣呼呼地:“你這個人怎麼不尊重人?沒有征得別人同意就隨便伸手拿人家正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