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3:血雨(3 / 3)

他深深地低下了頭。

……

兩個人就這麼一陣高一陣低,一陣軟一陣硬,直爭吵到天明。第二天早上,童琳氣咻咻地去上學。臨走前給門上貼了一張紙對丈夫說:

“在我沒有完全退出這個家庭之前,請你尊重我的人格!尊重我作為妻子的權利和地位,不準去見她,不準把他們領回家,如果有違,我可絕饒不過你!至於我較量不過你們,最終退出來了。那你隨便怎麼都行。”說完轉身騎車走了。

肖山沒有說什麼,心裏顫顫的、沉沉的、困困的,不可名狀的難受和煩亂,不知如何是好。她又想去找她和兒子,可是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個店裏;更懾於妻子的警告,怕去了被她抓住鬧事,所以在家裏徘徊了一會兒,出來鎖門往秦城去了。

肖軍醒來了。哭腫了臉的白岩與兒子吃了早點,想了想,氣咽不下去,對兒子說:

“軍兒,咱們再去找你爸爸。找到看他給咱們怎麼解釋。他騙咱們,咱們也不能就這麼輕饒了他,便宜了他。找去看他怎麼辦,也要讓他難受一陣子,難為一陣子。”

兒子服從地跟著媽媽又去了。肖家大門緊鎖,門上貼著那張十六開大的白紙:我們出差去了,數月不歸,來者請便,莫等。

肖山

十二月八日

“這是給咱們看的!欺人太甚!騙子!”白岩一把撕下留言,揪碎扔掉,氣得直打轉轉,火氣更盛了。

肖軍仰頭看母親,眼裏充滿了淚水和恐懼。

白岩顫巍巍地拉上兒子的手,寡情地緊抿著嘴。

“軍兒,回!回去告他!告他個重婚罪!不信把他沒辦法!兔子急了還咬人!”

三十五

白岩投狀法院,控告肖山重婚。

她恨不能早一天讓他坐牢,投狀後硬著頭皮去找弟弟白劍,白劍在法院刑庭工作。那次被姐姐拒之門外後再也沒有去見她,不僅不好意思去見而且很生她的氣,甚至永遠不願再去見她。白岩知道弟弟及親友誤會自己了,原本準備等丈夫回來後大宴賓客,當麵解釋。可事出意料,她也沒有辦法了,隻好腆著老臉去求弟弟。

白劍坐在沙發上看材料,見姐姐來忙起身讓座,回避地轉過身去沏茶。

“這幾個月忙,沒有顧上去看你。你好嗎,姐姐?”

感覺到了弟弟的生疏,知道因為那一次,心裏一陣難受,眼睛幹燒,呆呆坐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劍聽不到姐姐說話,端茶轉過身來,這才發現她像被霜殺了一樣,心裏暗驚,忙問:

“姐姐,你近來……沒有出什麼事吧?家裏好嗎?肖軍好嗎?我看你氣色不好。姐姐?”

把茶遞給她。

她失神地坐著,難堪地搖頭,淚花在眼裏打轉。“他把我騙了。”許久,她口澀地說,“我本來無顏見你,可沒有辦法……”

“誰把你騙了姐姐?”他驚駭。

“他。”

“誰?你說誰?”

“……軍他爸。”

“啊?他回來過?”

“嗯。”

“上次我去是他在?”

她深深地埋下頭,縮下脖子,無地自容地微微點頭。

“啊呀姐姐,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他!——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不讓我進去?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讓,不讓任何人見他。”白岩囁嚅地說,把他回來的情形,他們的約定,他走後她與兒子如何苦等,她去K縣所見到的一切,給弟弟齊齊兒敘說了一遍。

白劍聽完張開雙手,雄獅般咆哮:

“愚蠢啊!天大的愚蠢!愚蠢!”直跺腳,氣恨怨憤地滿地轉。

“你不相信我這個當弟弟的,卻相信那個無恥的色狼!相信那個騙子!你活該!活該!你應該得到這樣的懲罰!應該得到這樣的報應!你引狼入室,你自作自受!你不要給我說,我不管你的事!我不管了!我嫌丟人……”

白岩嚇得縮成一團,身子微微發抖。弟弟的吼叫刺傷了她,捅到了她的傷口,她再也忍不住了,聽罷哭起來,越哭越傷心,直哭得整個沙發都被她帶動著劇烈顫動。

白劍見姐姐哭,不再吭聲了,心慢慢軟了,氣漸漸消了,同情了,憐憫了,想姐姐以往對自己的關懷和恩情,想姐姐的遭遇,悔不該在她流血的心上再捅刀子。“姐姐,我剛才說氣話,你不要傷心了,我不該給你增加痛苦,不該說那種氣話……原諒我,要不就打我兩下。”

她,哭得死去活來,哭得像一攤爛泥……

白劍的眼睛紅了,濕了,潸然淚下,他知道姐姐心裏的苦,知道姐姐心裏的委屈,搖她,扶她,安慰她,表示一定幫她報仇雪恥。

“姐姐,你已經起訴了,這個做得好。就按你的意見來。回頭我去找院長彙報一下手頭的案子,再給他談談你的事情,爭取法院重視,盡快立案查處。你那裏有他的把柄嗎?就是證據?”

“有。”白岩止了哭聲說。

“那就好!這是最重要的。隻要證據在手,他肖山就是逃到天上我也要把他逮回來!不信他個怪!”白劍滿懷信心地。

白岩心裏湧起一股熱浪。她要的就是弟弟的這句話!隻要弟弟出麵,她相信她的仇是報定了。

白劍的妻子端來飯菜,白劍招呼姐姐吃了飯。與她又商量了一番。

飯後,白岩回家,白劍去找院長彙報。

院長平時非常器重白劍,已經報批他擔任執行庭副庭長。聽他彙報完工作,很滿意,表揚了他,又聽他說了姐姐的案子,答應馬上立案,派去辦。

白劍高興地跑去給姐姐報告了消息,同時幫助姐姐取證。白岩把肖山送給她的衣服、首飾及親手起草的文稿全部交給弟弟。

“還有嗎?”白劍問。

白岩尋思再三說:“沒有了,就這些。”

白劍搖頭:“這不行,要有那一方麵的。”

“我全給你了。全取出來了。你還要……”

白岩困惑地看弟弟。

“姐姐,你真糊塗,你讓我怎麼說呢……”白劍難為情地咧了半天嘴,終於挑明了說:

“你不是告他‘重婚’嗎?所謂‘重婚’就是在有配偶的情況下,與別人以夫妻名義同居生活。同居懂嗎?就是那方麵的……”

“別說啦白劍。我懂。不懂這個還告人家什麼‘重婚罪’!我不是已經給你說了嗎。就你說的這種情況,現在的問題是沒有東西。沒有東西啊!有的話我不早提供給你了嗎?”白岩羞恥得滿麵通紅,連弟弟都不敢看一眼。不住地氣恨地咬嘴唇。

“……我以為你不懂。”白劍頭上冒汗,“懂就好,就那東西,一點也行。到時一化驗就出來了。那比什麼都能說明問題。你……別不好意思,有就拿出來,現在你……”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純粹就沒有。事後就洗了,洗得一幹二淨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事到如今我還顧得了那麼多。”

“噴嘖!這就難說了!……這就難說了!嘖嘖!”白劍失望,遺憾地搖頭,咂舌。

“非要不行嗎?絕對不行嗎?”

“不是絕對不行,但很麻煩。……那家夥老奸巨猾,沒有他自身的東西,我怕他死賴;死不承認。有了活證據,把握大一些。”

“那怎麼辦啊?那怎麼辦啊?”她焦灼懊喪地叫。

“找唄,再找找。說不定能找到一點點。找到一點就行了。哪怕隻有一點點!”白劍忍不住用指甲尖比了一下。

“沒有!沒有!沒有啊!我沒有想到那些東西會有用!這些都沒有用嗎?都不能說明問題嗎?”她無望地指那些衣服、首飾、底稿等。

“有是有,但不得力。不是直接的。隻能間接地說明一些問題。但沒有那一方麵的東西他很可能要耍賴;不承認有夫妻生活,就是性生活的事。不承認那方麵的生活而且是以夫妻名義就沒有辦法定重婚罪,懂嗎?這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得人家也承認。看來他是有準備的,否則就絕對不會不讓人見他,就不會防得那麼嚴。你也確實太老實了——讓人家當死人哄。”

“哦……天!天!天!我到哪裏去找呀?就這麼大個地方,就這麼一點點東西,我都翻了好幾遍了。我也想要找到。最初就想到了。但我找不下呀?……”她氣恨焦急地沒頭沒腦地埋頭翻。“看來沒指望了!沒指望了!要有早就找到了。在印象裏根本就沒有啊!我是徹底地洗了!當時就洗了!誰知道它會有用啊!”

“姐姐……你……”白劍氣得直打腦門,“不是我說你,你也確實心眼太實了!你怎麼就沒有一點點心眼嘛?就怎麼不知道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嘛!還講究經曆了那麼多波折,一點經驗教訓都不吸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你連這個都不懂!那一天你把我放進來,我逼他留個字據,今天何必有這一場事情!如果那樣,他敢胡說,看我不把他的血給放了!現在空口無憑,你讓我怎麼辦……”

“白劍,你快別再說了啊,你再說我就隻好碰死了。說得好好的!定得死死的!誰知道他就變了呢?”

“說得好好的!說得好好的!哼!你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信他一句話?一句話算什麼?事物是常變的,一變都沒有影兒了!你就那麼信他?!過去信現在還信?遭了那麼多磨難還信?我真不理解你——你怎麼會對他信得那麼實!那麼真哪!讓人家在家住了二十六天白跑了。二十六天啊!天哪多長!多大膽!人家就把你料就了!看透了!現在怪誰呢?都怪你老實!都怪你傻!誰讓你……”

“白劍你不要再說了好嗎?我求你!”她傷心地哭起來,“我要早知道他變得那麼壞,早知道給自己留條後路就根本不會跟他……我是實心愛他……真正相信他的呀!我是相信到底的呀!我沒有想到他會忍心騙我,踐踏我的感情,兒子都那麼大了,他還給他許了願……他是那麼的愛他……嗚……誰知道他怎麼會成了那樣……怎麼會忍心騙他,騙我們母子……”哭著找著,氣憤地把東西摔了一地。

白劍後悔不該說那些傷她的話,忙幫姐姐把東西撿起來,道歉說:“對不起姐姐,我不該這樣說你。哭也沒有用,急也沒有用,你慢慢找,我先把這些東西帶走,我在這攪得你心神不寧,走了你好靜心找,說不定還能找到一點。”說完抱著東西走了。

白岩上高爬低,徒勞地亂找一氣。許多地方明知沒有,還著心著意地細細翻一頓。翻了頭遍翻二遍,翻了三遍翻四遍,結果一無所獲。

證據不足,辦案人員無從下手。白劍不甘心,獨自悶想了好長時間,終因國家有司法幹部一旦遇到審理涉及自己親屬的案件時務必回避的規定,竟一時無計可施。後來,得知院領導安排幹警王景、齊虎二人承辦此案,白劍頓時猶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般,覺得大有指望。心想:“這王景、齊虎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我雖然不能出頭露麵直接參與辦案,但以私人身份暗地裏為姐姐打贏這場官司使勁又何嚐不可……”

三十六

天下沒有隔風的牆。

肖山“重婚”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風靡秦城及K縣一帶。人們大驚失色地議論著,感慨著,猜疑著。也有個別人虎視眈眈地等著看肖山坐牢的鬧劇。

這天肖山從秦城回來,見妻子不在家便背搭著手上街買東西。走著走著逢上一位老戰友。

“啊呀老弟!你怎麼在這兒?”老戰友十分驚訝。

“你認為我在哪?”肖山風趣地笑。

“不是說你給拉走了?給捕了嗎?”

“為什麼?誰說的?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肖山拍拍胸脯,輕鬆自在地哈哈大,笑得海闊天空,日明月麗。

老戰友釋然。“人都說呀,都在議論,——說你犯了重婚罪,給捕了好幾天了。真他媽的胡說八道!神乎其神,說的我也有點疑惑了。有的賭咒發誓說是親眼看見怎麼怎麼捕的,說你當時臉色多麼多麼難看。家裏人,外麵人,簡直議論不休,到處都在說這件事情。幾個壞種還放出風聲,說等你判刑的那一天到你家門口放鞭炮去呢。這不是今天碰到你老弟,我還真以為……你說這怪不怪呀,老肖?平白無故地怎麼就會冒出這麼一股子妖風?我就說你肖山又不是傻子,又不是那種無聊鬼,又不是不懂法,怎麼會幹出那種事呢!老肖,想想,是不是有人在後麵搗你的鬼,故意敗壞你的聲譽?這事你一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讓他們胡說去吧,我不在乎,議論一陣沒意思就不議論了。”肖山坦然地說。

“是的,沒有就好。這我就放心了。不過有一件事我要問你。”老戰友繪聲繪色、好奇不解地回憶說,“年前有一天,我到縣政府門房和老錢下棋,下著下著來了一位婦女和一個小男孩。這婦女大概三十多歲,麵相很秀氣,就是頭發白了一些,說找你,說你有病,問你是不是住院了,住在哪家醫院,我和老錢說不知道,說有兩三個月沒有見你了,並說了你調任的事。她又問你家住哪裏。我起身給她指點了一番,準備接著下棋,忽然看見門邊站的那個小男孩長得像你,就對老錢笑說:‘哎呀老錢,世上有長得像得很的人哩,你看這孩子多像咱們肖縣長!’你猜那孩子怎麼說了?‘——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兒子!’聲音亮活得要命。我和老錢都很驚奇。那婦女見孩子叫,忙把嘴給捂上,那孩子掙脫他媽的手,說:‘爸爸就是爸爸嘛,有什麼不能說的,咱們不是來找他……’沒有說完讓他媽給拉出去了。她給我們道了個別就走了,看起來很緊張很著急。她走後我和老錢疑惑了大半天,都覺得蹊蹺古怪。老肖,說實在的,那孩子確實長得像你,還不是一般的像,像得活剝了一張皮。天下竟有這等怪事!咱們在一起那麼多年,我就從來沒有聽說過你有兒子,所以我想見了問你,就是一直碰不著,幾次去家裏你不在,你見他們了嗎?是怎麼回事?”

“見過了。不瞞你說,那就是我兒子。那一年離婚時,我不知道她懷孕了。離婚後生下來,我一直不知道。去年冬天她們母子找了來,有了困難,我這才知道了。才見了第一麵。這事你和老錢知道就行了。不要外傳,給老錢叮嚀一下。現在的人,見風就是雨。唉!傷情啊!咱們不說這事了,回去下盤棋吧,我已有好久沒有領教你的棋藝了。”

“我說呢,那就算我沒有說。”老戰友見他很傷感,有點後悔不該說。“棋就不下了,隻要你不進監獄,下棋機會多的是,以後下吧。今天我外孫過生日。”他晃晃手裏提的生日蛋糕,“還要去給人家湊湊熱鬧哩。”

“那好,那就以後吧。”

兩人親熱地握手告別。

肖山原地呆立,眼前出現剛才戰友描述的那活生生的一幕。耳邊響徹“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兒子!”的洪亮聲音,他沉浸在裏麵心都醉了,心都碎了。兒子的喊聲無數遍地回響,那聲音是那麼的脆甜,那麼的自豪,那麼的親切,猶在耳際,猶在眼前。然而幾小時也許幾十分鍾後兒子所看到的竟是那樣一種情景,麵對那一切兒子幼小的心靈會是什麼樣兒呢?他們是來看我的。他們收到我的信,以為我真病了,所以急急忙忙地趕來了。都怪我那一封多餘的信!我用心斟詞酌句,隻顧在字麵上下工夫,隻顧不留痕跡,不留把柄,卻沒有想到弄巧成拙,我真該死!我真愚蠢!兒子啊,爸爸讓你傷心了,爸爸讓你失望了,你這一會兒在哪裏?在家裏還是在學校?你好嗎?你想爸爸嗎?你恨爸爸嗎?爸爸想你啊,兒子?爸爸想你……爸爸現在處在這樣一個境地,真不知如何是好。爸爸現在是徹底地困住了,你告訴爸爸該怎麼辦吧,爸爸聽你的話,按你的意思辦,老天啊,上蒼啊,轉告我兒子的意思,我想兒子啊,告訴我該怎麼辦!

外麵的議論肖山並不是完全不知道,並不是一點不在乎,而是十分害怕,十分惱怒,不知所措罷了,戰友今天的話,更使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和緊迫性,更讓他憂心如焚,焦灼不安了,他待了一會兒怕有人看見生疑,便慢慢向無人的背巷子走去。

玉芬啊,你真糊塗,你真簡單,你真任性,你怎麼能這麼搞呢?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推啊!

事情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那麼容易,也並不像你我當初商量時預想的那麼痛快。我也有我的難處啊,她也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好女人,好妻子,我怎能不顧一切對她強行下手呢!我得慢慢來,得見機行事呀。你怎麼能那麼莽撞,那麼胡來!我沒有按說定的時間回去,沒有及時把事情處理好,那是有特殊原因的啊,我絕沒有欺騙你們的感情,你怎麼胡亂理解啊,現實畢竟是現實,她救過我的命,她為我做出過許多犧牲,我非常喜歡她,她也非常愛我,我不忍心一下硬來,我得慢慢做工作,慢慢說服,讓她有個思想準備,有個接受的過程,適應的過程,你怎麼突然來了這一手,把一切都破壞了!你這是整誰呀!我本來不想埋怨你。可如今我不得不埋怨你呀。你把我逼得走投無路了,你把我推上了絕崖!如果說第一次分離是我的錯誤,有我的責任,那麼這一次,就絕對是你的錯了。你把事情做絕了。一切本來隻是個時間問題,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總可以吧?她最近已經有了鬆動,已經有了讓步的跡象,可現在不行了,現在我得返過頭來對付你,對付來自於你的打擊!你好狠心呀,你怎麼能下得了這種手?這和我當年懷疑你,逼迫你,寫信讓組織查處有什麼兩樣呢?你怨我當年糊塗,怨我脆弱,怨我不信任你,經不起風浪的考驗,那這一次呢?你經住了嗎?你為什麼又重蹈我的覆轍,恰恰又走到我的路上來了呢?看來咱們都是脆弱的,關鍵時刻都糊塗了。咱們的婚姻、咱們的感情最終是要敗在咱們自己的手裏了!兒子都那麼大了,我騙你連他也騙嗎?你沒有看見我多麼的愛他嗎!我們有那樣的戀愛史,那樣的經曆,你為我受了那麼多的苦,我還能忍心騙你嗎?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呀!我用生命愛你,用整個靈魂愛你,你卻以法相脅迫!這等於你不讓我回去。——你把我回去的路切斷了,堵死了!現在我要回去,就等於我自己承認我自己重婚,我自己證明我自己重婚。所以,玉芬,我再也回不去了。你要怨就怨吧,要恨就恨吧。而我在自己心裏,這個情債我是永遠記在你的賬上的。……啊!我們團聚無望了!我再也見不到那可愛的兒子了!我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我無法實現我對他的諾言了!我愧對我的兒子啊!他永遠也不會理解我,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我們剛剛互相擁有就又很快地分開了,我多麼痛心啊,我痛心死了,我要我的兒子,我要我的兒子,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不願他罵我恨我,不願他受苦受恥辱,我要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天哪,我為什麼這麼命苦,這麼無能,連我的兒子都救不了,保護不了,撫養不成,我簡直無法活下去了……

他昏昏沉沉,不知不覺地轉了幾條巷子,時哭時喊,嘔心瀝血。忽然想到老戰友“幾個壞種放出風聲,說等你判刑那一天到你家門口放鞭炮”的話,頭炸耳鳴,憤然不已。這些狗雜種也太狂妄了!想在老子門前放鞭炮!想讓老子坐牢!想得太美太饞了!沒門!老子又不是泥捏的!能讓你們如願!——我要戰鬥!我要自衛!我要不惜一切代價地跳過這道門檻——這道災難!囚徒我不當!絕不當囚徒!絕不讓那一夥王八蛋得逞!來吧!來吧——我自有辦法對付你們,看你們能把我肖山怎麼樣!來吧——來吧——我會不惜一切地自衛!……心裏狂叫著,走上街道。峭烈的北風撩起他如霜的鬢發,街邊的薄冰在他腳下嚓嚓粉碎。他麵容冷峻,寡情,深邃的眼裏噴射著黑色的火焰,風衣大張,森颯,豪邁,勢不可擋。世界在他心裏像個彈丸,盡在他掌中。走著,走著,忽然他想:

“如果她有那東西呢?有我的活證呢?”這個念頭一閃,他的腿立刻嘩嘩地軟了。軟得連路都走不成了,隻好原地站著呆想。這是一個大問題呀。這是一個大難題呀。萬一她有,那我可就插翅也難逃了,可就有一千張嘴也說不過去了:她會有嗎?她會故意留嗎?不會有。不會留。她不是那種人,她也沒有那個心眼——她全心全意地愛我相信我,不會留餘地,她愛幹淨隨後就洗了。那最後一次呢?最後一次呢?臨走的前一天下午……想起來了,用的是褲頭,完後仍然穿上,穿回來後不知塞到哪裏去了。匆匆往回趕,趕回去翻天倒地,最後在童琳洗淨疊好的一遝衣服裏找到了;早洗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了。這兩個傻女人,真可愛,也真大意。這一下不怕了,這一下好了!……可萬一……萬一她還有呢?萬一忘了洗,塞到哪個角落,又去找到了呢?找到了呢?找到了怎麼辦?……他又心虛了,心虛極了。於是開車趕往秦城,撥通了秦城區人民法院院長的電話。院長名叫陳耀祖,與肖山過從甚密,是肖山一手提拔重用的。電話上肖山沒有說什麼,隻約他馬上過來。

不一會兒陳耀祖坐車過來了。

“有事嗎,肖區長?”

“有事。坐下談吧。”

兩人握手,緊挨著坐到沙發上。彼此親近地點煙。

“什麼事?”陳問。

“我就給你直說吧,最近有人無事生非,找我的麻煩,這你……可能已經聽說了吧?”

“沒有。我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都一樣。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本來不打算驚動你,不打算理睬。但人言可畏,不管不行。所以請你過來通個氣。有些事我不好出麵,你給咱們關照一下。”

陳耀祖忙點頭,屏息凝神地傾聽。

“說來也可笑,”肖山說,“去年七月間,我從北京學習完回來時路過老家去看了趟兒子。這本來是件很正常的事,可就有人雞蛋裏麵挑骨頭,乘機鑽空子,挑撥,操縱我那個不懂事的前妻告我,說我犯了‘重婚罪’,弄得社會上議論紛紛,你看這不是笑話嗎?我們離婚多年誰不知道?離婚判決書現在還在我箱子底壓著。可就回去看了趟兒子,人家就說我‘重婚’了?真是無事生非,荒唐至極!”他憤憤然彈煙灰。“更荒唐的是,最近聽說那邊法院可能還要來人,你看!……真是讓人掃興。我估計他們來的話就要先和你們聯係。你留點神,看著處理一下。我忙得顧不上,也不願管。過去的事太讓我傷感了,我若有三分奈何都不願提起。那些缺德鬼偏偏在我傷口上撒鹽,有什麼辦法。我估計這後麵肯定有人操縱,有什麼陰謀,否則她怎麼會弄那種事。”

陳耀祖心領神會,虔誠地點頭:

“這事好辦,你放心吧,全包在我身上。必要的時候我出麵替你反訴,非查他個水落石出不可,不給他們一夥定個誣告才怪哩。跑到太歲頭上動土來了!……”

“不不不,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肖山擺手,“費那個神幹什麼,穩住事就行了。我不希望那樣。本來不打算驚動你,可一想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告訴你讓你心裏先有個底,你怎麼就嚴重化了。千萬不可大動幹戈噢,息事寧人就行了。到時你可隨時和我通氣,咱們共同商量著辦。”

“對對對!那就按你的意思……”

“如果他們來勢凶猛,你可先穩住陣腳,先摸清底子,看他們有沒有偽造的證據,以眼見為準,不要隻聽他們瞎咋呼。”

“行!”

“另外,你回去巧妙地安排一下,讓人一來,就馬上指到你那,由你親自接待。不要讓下麵人過多地接觸。盡可能縮小影響。”

“行!好!對!”

“那就這樣,勞你費心。”

“哪裏話,分內之事。咱們倆分什麼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連這麼個小事都處理不好,當什麼院長。”

“哈哈,別吹牛,看實際吧。”

肖山起身,進裏間拿出一瓶“茅台”,衝陳耀祖風趣地笑:“隻準喝,不準拿。”

“啊,那就喝完了再走。”

兩人開懷大笑。

素有酒癖的陳耀祖躍身把酒瓶子抓到手裏,迫不及待地擰開瓶蓋先咕咚咚灌了一氣,衝肖山嘿嘿地笑,“到底還是好酒啊!咱弟兄倆今天喝它個痛快!喝個底朝天!”

肖山取來酒杯,打開兩瓶罐頭,放到茶幾上,指自己的胃部說:“我這不行。喝酒,你自斟自飲;我抽煙,咱們各討方便,行嗎?”

“好!那我就不客氣啦!”

兩個人坐下來,一個抽煙,一個喝酒,說著話直到深夜才散。

三十七

白劍決定冒一次大險。

分托辭向領導請了個“事假”,私下同王景、齊虎說好,要陪他們去秦城一趟,他告訴他倆說:

“你們辦案,公事公辦;是輸是贏,與我無關。不要因為受害者是我姐姐,就不講原則。但是,我姐姐可實在是太苦了!……”

白劍幾句話,說得王景、齊虎眼圈都紅了。表示,要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來辦。

一夜之間,春雪嚴封了大地。風刮得呼呼叫,鵝毛大雪飄飄搖搖,天地白茫茫一片。氣宇軒昂的齊虎、王景闊步向秦城區人民法院走去。

秦城區法院坐落在新開辟的北街,嶄新的辦公樓前積雪壓鬆,門庭國徽高懸,氣氛肅穆森嚴。齊虎、王景找到刑庭,進去把介紹信遞給正在辦公的一位女同誌。這女同誌一看站起來說:

“走吧,去見我們院長。”

“我們現在不需要見院長,先工作,需要見時再聯係。”王景說。

“沒關係,走吧,我給你們帶路。”女同誌不由分說地前麵走了。齊虎和王景隻好跟著出來。

到了二樓“院長辦公室”前,女同誌輕輕敲門,裏麵說“進來”。女同誌說:“進去吧,院長在。”就走了。

齊虎、王景推門進去,見院長一個人坐在桌前看卷宗。他大概五十多歲,黑瘦而穩健,眼底藏著機鋒,見他們帶笑不笑地微微點頭。齊虎把介紹信給他,他看了看放下起身給每人遞了一支煙,說:“請坐。什麼時候到的?”“昨天。”王景說,三人同時落座。

院長又拿起介紹信,看得很專注,眉頭緊皺,一動不動,王景覺得他是在思考而不是在看。許久,院長抬頭試探地:

“你們來這兒的意思……”

“配合,院長,我們是想得到你們的配合,和你們一塊兒辦理這個案子,因為被告人在你們這裏。”

“請原諒,我想問你們:憑什麼認為肖區長犯了重婚?”

“對方有控告。”王景說,“是他以前的妻子……”

“不,我指的證據,確鑿的證據。有嗎?”

“有,當然有。”齊虎說。

“都是些什麼?”院長露出了機敏的眼神。

“必要的時候我們會向您彙報的。但現在……現在咱們先工作吧……”

“不,這是一個前提,我必須先問清這個。”院長打斷,“我想知道你們都有些什麼證據?最主要的是什麼?化驗了嗎?鑒定了嗎?確鑿不確鑿?”

“現在就彙報嗎?我們初來乍到,有些還得要進一步核實、對證,怎麼能一下全告訴您?您……”

“對不起,”院長謙笑,“我怕弄錯了,怕是誣告。你知道他是我們區長,我的頂頭上司,弄錯了非同小可。”

“這個您請放心。我們也是執法的,基本常識我們懂。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不會隨便接案子。”齊虎皺眉。

院長笑著起身給他們每人衝了一杯茶端過來。“誣告並不是沒有,因此辦案總要慎之又慎啊。這個你們作為同行我想不會不理解吧?”

“對是對。但案子是我們主辦……”

“是啊,是啊。可是你們得讓我知道都有些什麼證據?最主要的證據是什麼?”

“為什麼現在一定要知道?我不是說過了嗎?”齊虎嘴上帶了勁。

“問不清就不能協助,也不敢協助,更無法協助,明白嗎?”院長嘴上也帶了勁。

“如果一定要知道,那我告訴你:衣物、首飾、筆跡、他自身的東西,都有。充足得很。還要問什麼?”

“化驗過嗎?他自身的?”

“來了就要進行,自然會安排。”

“嗯,我不敢相信,說不定是偽造。說不定是誣告。”院長自言自語。

“院長,你憑什麼這樣武斷?”齊虎火了。

“就憑我對肖山的了解。就憑我對肖山的了解!我相信肖山。相信他不會幹出那種蠢事情,除非你們把他自身的東西拿出來讓我看,再由我親自組織人化驗,否則,哼!我不僅懷疑是誣告,而且我們還要設法阻止這種誣告行為,甚至還要反訴!一個人的名譽能隨便允許人破壞!你知道這事最近在秦城是什麼反響嗎?幾乎影響得肖區長無法工作!”院長火氣更大,激動得手指在桌上直敲。

“不是告訴你有證據嗎?……”

“那你去取呀,如果帶了就拿出來,我這就派人或者我親自陪你們協同取樣化驗對證,一來幫助我們消除疑慮,二來也協助你們完成任務,這也是分內之事,不算‘過分’的要求吧?”

齊虎氣憤地看院長,咬牙說不出話來。

“院長,咱們都是同行,假若你們辦案人犯在我們那兒,你們來人請求我們協助,我們也是您這麼一副姿態行嗎?”王景忙解圍說。

“那情況就不同了。你要知道我們肖區長是什麼樣的人。他是鋼骨錚錚的漢子!一本正經的人!換了別人我就不會這樣了。我也知道他到過那邊,可那是路過看兒子啊。不能一去就說是‘重婚’,那重婚是有特定含義的呀。他怎麼可能是那種情況呢,這我絕對無法相信,除非就像我上麵說的……”

“院長,我怎麼感覺你好像事先知道我們要來?提前準備好了要和我們作對?是不是肖山提前給你交底了?”齊虎氣得臉蠟黃,懷疑地掃視院長。

院長忽然想起肖山那一天叮嚀的“穩住了事”、“息事寧人”的話,轉怒為笑,給每人又遞了一支煙說:

“不錯,我知道你們要來,因為事情早已傳得滿城風雨了!所以我估計你們遲早要來。這件事還要請你們諒解。他太忙了。忙得騰不開手。秦城區剛成立,百業待舉、百業待興,事事都得他操心。怎麼能不忙呢,可以說根本就走不開,離不開。萬事開頭難嘛,這一點我相信你們會理解,也能理解,同時也請你們諒解我今天的固執。我這個人就這麼個強脾氣,一時不對就火了。其實心裏沒有什麼。這我的同事都知道,其實沒有什麼。你們隨便吧。”

“那配合的事,怎麼樣?”齊虎冷冷地問。

“就剛才我說的:如果有他自身的東西拿出來取樣化驗,對證屬實,要我們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否則恕我們不能配合,而且我還要奉勸你們不要再折騰,以保護他的名譽。這也是事業的需要嘛;把他折騰臭了,讓他怎麼工作!到時候說是誣告又怎麼能挽回對他的影響……”

“好吧,那麼以後再說吧。我們暫時還不願像你說的那麼去做……”齊虎輕蔑地說,起身與王景氣憤地走了。

院長趕緊把門關上,撥通了肖山的電話,詳詳細細地彙報了談話的內容及過程。肖山聽完問:

“據你觀察,分析,他們會不會有……什麼偽造出來的……足以拿人的證據。”

“沒有。絕對沒有。這我可以肯定。有的話不是那個樣子。”

“嗯。那就好。那咱們就不用揭穿了。”

肖山剛剛放下電話,長舒一口氣,就聽見有人敲門,他鼓鼓精神去開。拉開門,身著便裝的白劍一堵牆似的威武凶煞地堵在門邊,肖山不由地“啊”了一聲。他萬萬沒有想到來者是白劍,是他曾親同手足的內弟!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他的姐姐。他虛弱地低下頭來,惶惶後退,不想被沙發絆了一下,更慌了。白劍緊逼著跟進來,激光般的目光射向他。肖山逃到桌子邊,坐不是,站不是,在桌上毫無目的地亂翻,不知怎樣應付為好。白劍寸步不離地逼到他麵前,用兩眼熱辣辣、冷嗖嗖的“X射線”射他。他潰不成軍,手臉煞白,連嘴唇也成了灰白色,額上滾下豆大的汗珠,手微微顫抖。

他僅僅是白劍,是我過去的內弟,有什麼好怕的!肖山心裏雖然這麼想,可一接觸白劍鋒利的目光又忙回避。他無處可躲了,麻木地畏畏縮縮地退進套間。肖山在大衣櫃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麵無人色的樣子,驚訝:啊!這就是我嗎?我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怎麼虛弱到了如此地步?他把手捂到胸口捫心自問:我做了什麼?我虧了人嗎?我做了壞事嗎?我犯了法嗎?我難逃了嗎?不是啊!沒有啊!我也是深受其害的呀,我也是無可奈何呀!振作!振作!振作!他對鏡子裏的自己喊,心開始鎮定,血開始流通,頭腦開始清醒,渾身不再戰栗,膽正了,有勁了。

“肖山!出來!快點!你逃得了和尚逃得了廟嗎!”白劍叫。

他出來了,輕鬆自然,沒事似的從抽屜裏取出兩包煙,一包打開封口放在他們麵前的茶幾上說:“隨便抽吧。”一包打開彈出一支自己點上,又坐下來看文件,隨便、自然、和藹。

白劍驚愕,暗暗生疑,起身轉去看套間,什麼都沒有,更奇了,心想:不到一分鍾,他怎麼突然變了?媽的,這個家夥怎麼像個妖怪?一會兒是那個樣子,一會兒又成了這個樣子,會變戲法?感到老虎吃天——沒處下爪了。

“肖山,知道我的來意嗎?”白劍厲聲問。

他專注地看文件,寫批語,寫完微微偏頭皺眉,像在思考,又像是在審度自己的批語下得準不準,沒有理睬白劍的話。

白劍又氣又躁,不知怎樣才能把肖山唬住、鉗住、降住。

“肖山!我說話你聽見了沒有?裝什麼樣子!”白劍惱怒地再喊。

肖山從容地把文件推到邊上,溫文爾雅地抬起頭,像接待群眾來訪那樣平和地:“什麼事?說吧。”

“你不知道什麼事!還用問!”

“不知道啊,我想我沒有什麼事需要驚動您的大駕呀。”

“敢說?”

“敢說。”

“把你‘重婚’的問題談一下。”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重婚’?我沒有重……”

“敢狡賴!”白劍怒嗬。

肖山不在乎地向窗外看,不說話。

“我問你:去年6月16日至7月12日這二十六天時間你在什麼地方與什麼人以什麼方式什麼名義同居生活?回答!”白劍一口氣端出來。

“那一段,我學習完路過順便去看我兒子,住在慶豐賓館。不存在‘同居生活’。”

“胡說!你再說一遍!”

“我兒子都十幾歲了,我還沒有見過他。他寫信叫我,我學習完順便去看了看,住在賓館,有據可查,賓館服務員可以作證。”

“那是晚上。白天呢?白天你在哪裏?和誰怎樣度過?”

“白天逛街道。有時陪兒子玩。”

“見我姐了沒有?以什麼名義什麼關係什麼方式和她相處?”

“見了幾次,以同誌的名義同誌關係同誌的方式相處。”

“胡說!你和我姐以夫妻名義利用兒子白天上學的時間在她家裏同居生活了二十六天,人證物證俱在,她狀告在案,你還想抵賴!現在就看你老實不老實!隻要你說實話,我可以勸她撤訴。”

“那是誣告,根本就沒有那回事,我是去看我兒子,連她的手指都沒有碰過。”

白劍氣得咬牙。“你敢再說一遍嗎?你敢再說一遍嗎?看我用拳頭教訓你這個流氓!你答應我姐說要同這邊妻子離婚,然後回到那邊去,在這種前提下……”

“我沒有說。沒有那種事。我也沒有那個想法。我現在的家庭很美滿,我為什麼要那麼說?那麼做?”

“你明明說了,而且在這個前提下過夫妻生活,二十六天……”

“沒有。一天也沒有。一次也沒有。一分鍾也沒有。我和她離婚多年,早恩斷情絕了。再也沒有……”

“‘恩斷情絕’了,為什麼還送她衣服、首飾、錢,還寫複婚的要求材料?這又作何解釋?”

“那是我同情她,幫助她。她為我撫養兒子十幾年,含辛茹苦,我很感激她,對她目前的生活處境也很同情,所以送了幾件衣服和首飾,以此報答她的育兒之恩。至於材料,是她請我代筆寫的。她求我幫忙,我作為同誌不能不幫。”

“你都寫了些什麼?代表不代表你的意願?”

“不代表。全是她口授的,我隻替她記錄了一下。寫過後也忘了都寫了些什麼。”

“狐狸!老狐狸!”白劍氣憤得砸手,“你發誓要和這邊離,再回到那邊去,回來離婚最多不超過三個月……”

“沒有的事!根本沒有!我妻子又年輕又漂亮,而且聰明能幹,我已經給一個家庭造成了痛苦,還能再給另一個家庭造成痛苦嗎?我沒有那種權利和資格!我也絕不願意!”

“你不要自作聰明,至少你兒子可以作證!我知道你是在騙他們。但重婚的事實已經在那一段時間構成了。無論騙不騙事實上都是重婚!你兒子可以作證!”

“兒子見我和他媽媽睡覺了?哼!你不是開玩笑嗎!就是他這麼說了,也是他媽媽教的。誰會相信他的話?一個小孩子,能不聽母親的話?沒有證據了另想辦法吧,誣告吧!何必拉上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你和我姐相處過沒有?坦白地說,單獨相處過沒有?單獨相處時幹什麼?”

“有時我去看兒子,兒子不在我就在門邊等一會兒。兒子回來我就和兒子玩。”

“兒子不在呢?兒子不在幹什麼?”

“我一般都等兒子放學時才去,去後兒子一般都在。個別時間不在幾分鍾就回來了。這期間她幹她的活,我站在門口等兒子,一般都互不理睬。她恨我如仇,到了誣告我的地步,你想我能和她幹什麼……”

“那你為什麼不一看就走?為什麼呆那麼長時間?”

“兒子舍不得離開我,我也舍不得離開兒子,所以就多陪了幾天。難道陪兒子也犯法嗎?”

“你用什麼證明你在那裏沒有過性生活?沒有過夫妻生活?”

“你用什麼證明我過了?用什麼證明?拿出證據來吧,人證物證都行,隻要能說明問題。”

白劍無話可說,無計可施了,強忍住滿腔的怒火,走近肖山說:“好啦,咱們不要吵啦,說點別的行不行?”

“隨便。快點,我沒有時間,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我。”

白劍親熱地爬到肖山麵前。“你過去畢竟是我姐夫,很疼愛我,這我永遠不會忘記。姐夫,你說句實話:上次——七月上旬的一天中午,我去我姐那裏,敲了好大一陣子門,沒有人開,後來是我姐來開的。我看她好像剛睡起來的樣子。她擋住不讓我進去,說是你回來了。這會兒就咱弟兄倆,說實話,是不是你?……”

肖山敏感地看了看白劍微微鼓起的上衣兜,意識到那裏裝著錄音機,就狠狠心,說:“胡放煙幕彈,是誰就是誰嘛,她胡賴什麼。”一副受辱的樣子,皺眉:“沒有的事,你回去問你姐去。我不知道。何必要拉我墊背……”

“啊——我把你個流氓!壞種!”

白劍手起拳落,幾下打得肖山口鼻噴血。“我讓你胡說!我讓你胡說!你這個白眼狼!沒有良心的你!真是無賴透頂了!無恥透頂了!我姐瞎了眼看上你這個壞種!你簡直不是人,簡直是個畜生!虧你說得出!……”

肖山不擦血,不還手,站著被打倒,打倒又站起來,臉嘩嘩地腫起來,青起來,血灑了一衣襟。

白劍打了一陣停住。

“你想挨一頓飽打抵消罪過,沒門!咱們法庭上見!我非讓你坐牢不可!”吼罷轉身走了。

肖山跟去關了門,“哈哈”一聲,欲笑卻哭了,哭得身子直抖。

白劍回到賓館,把暗藏的錄音機取出來,和王景、齊虎一塊兒仔仔細細地聽,聽了一遍又一遍,沒有聽出半句可以作證據的話。

“這家夥太狡猾了,說話滴水不漏,撒謊跟吃飯一樣,連臉都不紅,難怪我姐上當受騙。真他媽倒了八輩子黴——我姐怎麼遇上這麼個人,這麼個狡猾鬼,簡直能把人氣死!”白劍哭笑不得地罵,氣憤地滿地轉圈,想不出絲毫取證的辦法。

肖山鼻青臉腫,無法見人,關起門來用電話給幾位副區長安排了一下工作,托付常務副區長主持工作,又給省上掛長途請了一月病假,趁天黑坐小車到外地療養去了。

去後給童琳寫了一封情詞委婉的信。

三十八

齊虎、王景回到單位,向院長和院務會議彙報了辦案情況。案情分析會上,院長氣憤地說:“如果白岩有性生活的證據,那咱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銬回來再說。可惜沒有啊!”

“抓!先抓人!抓了再說。”青年幹警文奎嚷說,“把這號人放脫,顯得咱們司法太無能,太可欺了!”

“就是,我也讚成先抓人。怕什麼!抓回來,‘分析認定。’”民庭副庭長苟宏說。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十分激烈,一致意見是不能放過肖山,抓回來再審。院長聽罷沉思良久。

“大家不要意氣用事。肖山是可恨,但證據不足不能抓。擒虎容易放虎難哪!壞就壞在一個太老實,一個太狡猾。‘分析認定’也不是唯一就可以定案的。沒有必要的人證物證,就是咱們主張捕,公安、檢察院不同意也是枉然。這個案子就先暫時擱下。下去通知原告,把詳細情況給她講清楚,不是咱們不願辦,而是證據不足沒法辦。如果她能提供新有足以說明問題的證據,那咱們還可以再立案。”

白劍不好給姐姐交代,一拖再拖。這天白岩聽說弟弟回來了,自己找到家裏去問。白劍掩掩飾飾地給姐姐說了去秦城的情況。她不相信。他一氣之下把他在秦城肖山的辦公室偷錄的磁帶放出來給她聽。她聽完昏厥過去。白劍驚嚇萬分,忙叫來車子把她送到醫院。

經過一天一夜的緊張搶救,白岩睜開了眼睛。

“小劍……還有辦法嗎?……還有……辦法嗎?”她醒過來第一句話就問,可憐巴巴地望白劍。

“先看病,姐,等病好了再說。”

“不,……小劍,快告訴我……快告訴我……還有辦法嗎?……法院……準備怎麼辦?”

“暫時不要想這些事,先看病,病輕了咱們再說,好嗎姐?”

“不……不……小劍,你快告訴我……”

白劍知道無法隱瞞,一咬牙說:

“不瞞你說:沒有辦法了,法院決定暫時擱下。等你有了新的更有力的證據……”

白岩聞言又昏厥了過去。

童琳收到丈夫從秦皇島發來的信,方知他因突然發病療養去了,但沒有說清是什麼病,心裏甚是擔憂、著急。社會上關於丈夫重婚的議論也傳進了童琳的耳朵,她疑惑不已,驚訝不已,氣憤不已,思前想後,似信非信,急等丈夫療養回來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