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快別說啦!你一點兒勁都給我鼓不上!一會兒說得人心裏亂糟糟的,……你呀你……把我鼓起的氣一下放光了。那你說怎麼辦啊?”
“以我的主見,你還是趁早收了攤子,神不知鬼不覺,省得落閑話,就幹你現在的工作,又輕省,又舒適,閑得沒事看看書,給咱把家照顧好,定定地享福。你怕什麼呀,有我這一棵大樹在前麵擋著,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想辦啥事給我說一聲就行了。好多女人還求之不得哪。可你,何苦那麼瘋瘋張張,跌跌絆絆,磕磕碰碰的……”
“我不願意享這種福啊!”她沮喪地說,“……你整天忙忙碌碌,轟轟烈烈地幹事業,多歡實,而我……跟個死人似的,有勁兒無處使,有力無處出,白白虛度,白白消耗,與世無益,與人無益,與己無益,瞎混有什麼意思?都快悶死了還說是享福呢……”
她怨怨艾艾,嘟嘟囔囔。他輕輕搖頭,無動於衷。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走了就好了!那現在起碼一個中級職稱,工資也上去了,工作要多瀟灑有多瀟灑。現在這個熊樣兒窩囊死了!錯一步千步都趕不上了!圖什麼啊?為了別人損失自己,到頭來連一點同情心,一點理解都得不到。後悔死了!有誰能理解我啊!唉……天哪……”她捶胸跺足,無可奈何地悲歎。
他抬起頭愣愣地看她,心不由得蜇疼,渾身熱辣辣地難受,臉紅到了耳根。許久,他低下頭無力地說:
“你自己決定吧,我不參加意見了。如果……你有思想準備,就爭去。”
“真的?”童琳半信半疑地展開了笑顏。
“有什麼不真。隻要現在……彌補還來得及的話,你說什麼我都同意,不再幹涉……”他頭低得更深,聲音很弱,像理虧的孩子向媽媽討饒。
“哦……你呀,”童琳醒悟了,臉又灰喪下來,“我以為你真同意了呢?你是在說氣話……”
“不,我沒有說氣話。”他沉鬱地抬頭,帶著羞愧與誠懇:“我是說真話,童琳,你要爭就去爭吧。我作為一個大男人,實不該接受你的‘犧牲’,接受了又沒有很好地及時補償,……隻顧自己……隻顧忙工作,確實太自私,太不理解你了,我原以為你很幸福很滿足呢,沒有想到……你心裏有那麼多苦悶,你追求的是那種生活……”
“你真同意了?真的沒說氣話?”童琳眼裏放射出希望與驚喜的光芒。
“嗯,真同意了。希望我能夠幫助你。”真誠而懇切。
“啊,太好啦。”童琳跳去坐在丈夫腿上,給他一個響吻,“這一下就是爭不上我也不怨你了。人生就這麼回事,搏一搏就心甘了,無論是成功還是不成功。”
肖山把蹺著的右腿放下,抱正童琳,歎了一口氣歉疚地說:“琳,我耽誤你了是嗎?你真後悔嗎?”
“哎呀,耽誤什麼呀,我是氣上來胡說,胡發泄哩,其實時間還長著呢,彌補還完全來得及,你不用太內疚。那有什麼窮盡,隻不過一種精神追求罷了。至於後悔,那是純指失去那一次機會。前途暗淡,工作沒有長進,老是原地踏步,於是隱隱約約地惋惜,特別是在單位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有點後悔。人的欲望確實沒有窮盡,得到了這個又想那個,當初想得到你就滿足了,幸福了,就什麼都不再要了,可感情穩定下來就想事業。掙紮了半天沒頂用,心裏就悶得慌,躁得慌,像是生活得沒有意思,沒有價值。現在好了!兩樣都有了!咱們一起奮鬥一起幹,互相激勵,互相理解,互相幫助,互相促進,事業加愛情,肯定比以前生活得更紅火,更踏實,更幸福。你說是不是,老肖?這才叫生活!這才是我追求的生活。”
他脈脈含情地看著她笑,眼裏充滿了歡喜與愛意。“我現在才算真正了解了你,你有這話怎麼不早說,這不很容易嗎?”
“你整天心在工作上,哪裏正視我嘛,哪裏關心我嘛。”
“不是不正視,也不是不關心,主要是我沒理解透你的心情。這些年,我把你當普通女人了,沒有想到你有那樣的誌趣和愛好,隻想把你嚴嚴地保護起來,不願意讓你拋頭露麵,不願意讓你吃苦,讓你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以為這就是作丈夫的本分和責任,是最高境界了。看來,我是錯了。今後,你就自由發展吧。說說,你打算怎樣搞,我給你參謀。”誠摯而熱情。
“我還沒有想好。”她說。
“隨便說說,初步的,大概的。我現在很想聽。”
她起來坐到沙發上,很認真很專注地說:
“我想先拉兩個得力的助手!一個是群藝館的文藝輔導孔凡,一個是百貨公司的女采購高潔。她們倆都很精幹,又有特長,人品也好。隻要把她們抓到手,其他的好說。你沒聽人家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句話的原意是吵得厲害,而我的意思是可以唱一台戲!這一點我自信!到時候高潔負責購銷那一攤子,孔凡負責宣傳、公關那一攤子,我全盤負責,同時主要抓經營管理。三個人扭成一股勁,密切配合,分把各關,保準不出年底把個‘永新’整治得井井有條,業務開展得紅紅火火。你信不信?”
肖山驚奇地看著妻子,“都是女的?三個女的?”
“嗯,‘楊門女將’不都是女的!這一次我打算全用女的,領導班子一個男的都不要。其實你欠了解,許多女同誌比男同誌聰明得多,勇敢得多,也吃苦耐勞得多,不乏遠見卓識,活動能力、號召能力更不用說!你說可以嗎?”
“可以。”肖山讚賞地笑,“有你這一股精神,這一種想法,我看你是已經成功了一半。不過,我建議,也不要過分排男。男同誌裏也不乏人才,積極性都調動起來比較好。人家都說女同誌善妒,互相瞧不起,你還是例外。這一下就看你能不能競爭上,爭上了說不定還能幹出點名堂。”
“隻要公正,我保證能!我有這個預感和決心。”
“要不我給他們說說……”
“不不不!”童琳堅決地搖頭,“絕對不。你不要幫了我的倒忙。我要通過平等的方式,通過自己的能力去競爭。你隻要從精神上支持就行了!這我就很滿足了。”
“那我還幫不上忙了。你不想給我彌補的機會?”
“不是這個意思,請不要誤會,到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會求你。比如說,討論方案需要你給參謀參謀,又比如調人的問題,事情多得很,隻要你願意還愁沒有出力的地方。”
“好好!那我就給你們當後台老板吧。”
“那可不行。當參謀當幫手就行了。事情都得我來決定。我覺得需要你參謀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會告訴你,然後你再動腦筋,動手,切勿事事插手……”
“哦,天哪,八字沒見一撇就專斷得不行了,好像我搶著插手,搶著管事一樣。你呀,童琳,我真沒看出來,你精得很哪……”
“精的還在後頭呢。”童琳趁機賣關子,“等我管理企業的時候,你再看吧!現在我滿身都是勁,滿腦子都是主意,到時候發揮出來,會把企業管理得比你們所有人預料的還要好!”
“嗨,別瞎吹了,我隻佩服你的精神。至於企業管理我很難自信,因為那是一門科學,你不懂不行。”
“不懂可以學呀。我沒有學都可以想出來,大不了兩點:一是調動全體職工的積極性,二是內部實行責任製。這我不愁,‘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現在得去找孔凡,找高潔,看她們肯不肯合作,不合作我單槍匹馬就難了。我走了。”她提起小包就走。
“哎、哎、哎,你不給飯吃了?把我餓死去?看看時間呀!”肖山喊。
“啊,天天天!我糊塗了!隻顧說話把吃飯都給忘了!對不起,都快兩點了咱們還沒有吃午飯,哎呀,真是的!”
童琳笑嚷著扔了包兒,係上圍裙進灶房做飯去了。
“老肖,今天我要精心做一頓好飯慰勞你!”她在灶房興奮地喊。
“快點,隨便做點,我兩點半還有會。”
“哎——好來——”
四十二
肖軍到校已兩個月了,可還沒有接到母親的一封信。因此焦灼不安,日夜思念。昔日母親和他相依為命的生活情景不時映現在他的麵前:多少次他重病在身,母親陪他垂淚擔憂,深夜背他走在鄉間荒野的小路上……多少次,母親有病,他跑前跑後,請醫買藥,侍奉在床頭……多少次母親魘夢大哭,他趕緊將她喚醒,用熱毛巾敷她的額頭……多少次他放學歸來發現母親憂淒垂淚,他趕忙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百般撒歡,使母親又露出欣慰的笑容……今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又有誰去照顧她安慰她呢?他常感覺母親有病,正在臥床呻吟,身旁無人,連一口水都喝不上,……常看到母親傷心落淚,從早到晚,無人安慰,把衣襟都流濕了……有時還預感母親又去找父親算賬了,四處碰壁,受盡淩辱……這些情節如同隱形電視在他腦子裏沒完沒了,幕幕有聲有色,活靈活現,令他心如刀絞,坐立不安。
“媽媽,你好嗎?你為什麼不給我來信?為什麼不來信?我想你啊媽媽!”他不時在心裏喊。
身處異地的肖軍,離家萬裏的肖軍,無法抑製對母親的強烈思念,隻指望能收到母親的來信。教室裏,同學們拿著一厚遝子信進來了,他“忽”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眼睜睜地盯著,等著,信分發完了,卻沒有他的,他“嗵”地坐下,忍不住淚水嘩嘩。學校門房的玻璃窗上,每天都懸掛起許多係寫得不清的信件,他天天跑去看,就是沒有一封自己的。他失望極了,不安極丁,焦躁極了,越來越不能抑製。一天下午,他一個人跑到學校對麵的一座假山上,放聲哭喊:“媽媽——媽——媽——”直到把嗓子喊啞。
這天夜裏,他夢見母親死了,哭呀哭,哭醒後,突然下決心退學。於是,爬在被窩裏給父親寫了一封長信。
親愛的爸爸:
您好嗎?想兒子嗎?我可是太想您了!
現在是深夜——我睡了一覺剛剛醒來。我這樣急急忙忙給您寫信,是因為我要告訴一件重大的事情——我決定退學了!爸爸,當您收到我的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踏上了歸途!爸爸,知道兒子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嗎?原因很簡單:為了媽媽,為了我那可憐的受盡了苦難的媽媽!我無能為力使你們團聚,無法放心媽媽一個人在家裏,因此隻能犧牲自己了。……爸爸,來學校的這些日子,我沒有不想媽媽的時候,白天,黑夜,教室,宿舍,無時無刻。你走了,我也走了,留下媽媽孤零零的一個人,誰照顧?誰照顧?
爸爸,剛才我作了一個噩夢,我夢見我回到了家鄉,那裏滿街的人都怪模怪樣,到處一片荒涼。我很餓很累很急,一心想盡快回到家裏,盡快見到媽媽,可我的腿軟得像麵條,怎麼也邁不動。於是我匍匐前進,爬呀爬,爬了好長時間,好不容易爬到家門前。可是家門緊鎖著。我失望極了,向鄰裏打聽媽媽的去向。她們說:“你媽病了,住院了,快死了。”我於是發瘋般地向醫院跑去,邊跑邊哭,跑得絆了好幾跤,幾次差點撞到汽車上……來到住院部,看門的老頭不讓我進去,說不到探視的時間。我跪下來給他們磕頭,求情,哭說:“我媽媽快不行了,求你們讓我進去看上一眼吧!”可是他還是不肯。我於是放聲大哭,放聲叫媽媽……我的哭聲驚醒了同學,他們把我搖醒。我好像真的已失去了媽媽,心裏難受得要命,鑽進被窩裏又哭……也許爸爸你要責怪兒子:眼淚為什麼這麼多?心胸為什麼那樣窄?長這麼大了怎麼還想家?怎麼還離不開媽媽?可是爸爸你明白媽媽的情形嗎?她有心髒病,而且很嚴重,隨時都有發作的危險!醫生說她身邊最好不要離人;她還有嚴重的癔症,如果身邊沒有熟悉情況的人,發作了要命是一會兒的事情;她心情很不好,常常眼淚不幹……我不能明知道媽媽在哭而不去安慰,不能明知道媽媽臥病而不去照顧!學業損失了可以通過刻苦自學來彌補,母親失去了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也換不來。所以我考慮再三,決定退學回家,侍奉我母親!
爸爸,兒子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很痛苦的,是出於萬不得已!萬般無奈!絕不單單因為剛才這個荒誕無稽的夢。這個夢隻是使我下了最後的決心。請爸爸理解我的苦心,千萬不要罵我不懂事,罵我孩子氣,罵我懦弱,沒出息,不知求學上進。其實,爸爸,我什麼都懂,我什麼都懂!爸爸!人生的磨難對我來得太早太多了,它使我過早地成熟了。我是血性男兒,我有我的誌氣,我的理想和前途,不要說國家急需知識、人才,就是單單為了報答我母親的恩惠,為了改變我個人不幸的命運,我也知道專心致誌地深造。這些年媽媽領著我東奔西跑耽誤了多少課程,我都下工夫補上了。不瞞爸爸說,我早有學成報母之誌!我願打算讀完大學再攻讀研究生,獲取博士學位然後再在事業上大幹一番,創出個眉眉道道,給媽媽爭光,讓媽媽高興,使媽媽能享上我的福……可這太遙遠了!太漫長了!我隻顧求學,萬一貽誤了媽媽的性命,那我就是學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因此我覺得眼前最現實、最重要、最急切的是保護和侍奉好我的母親!
媽媽用血淚養育了我,我不能沒有良心,不能太自私嗬!再次請爸爸理解兒子的苦心,不要因此失望。人生道路千萬條,隻要有心,隻要鍥而不舍,沒有走不通的。我決心走一條自學奮進的路!
爸爸莫念。恕兒無知。
肖軍
十二月三日晚四點哭訴
信寫好,接著又寫了一份簡短的“退學申請書”,爾後來到校園裏,焦急淒切地轉悠……
清華大學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裏,圓形會議桌四周坐滿了人,氣氛肅穆。兩鬢斑白、風度怡然、麵色紅潤的校長坐在正中主持會議。各係係主任彙報開學以來的情況。電子係係主任閻村彙報時提到了肖軍退學一事,校長驚奇地打斷他,“什麼原因?問清楚了嗎?”
閻村皺眉說:“申請上隻寫了這麼一句:‘因有困難,申請退學,請批準。’具體的沒有寫。申請是直接交到係裏的,我找班主任談了,班主任跟他談了一次,我隨後又找他談了一次,但都沒有談成。他老是咬住一句話:‘我有困難,請老師批準我退學。’再什麼都不說,嘴像上了鎖一樣,臉上也沒有表情,問話像沒有聽見,我們懷疑這學生神經不正常,有癡呆病,所以研究同意了。”
“‘神經不正常,有癡呆病’,能考到咱們這裏來嗎?”校長敏銳地問,“現在手續辦了沒有?離校了沒有?”
“說不清。今天早上才通知本人辦手續的,可能還沒有離校。”係主任說。
“看你們馬虎不馬虎!草率不草率!”校長拍案發怒,“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早彙報?不提交校務會討論,派人調查,弄清原因?新生退學在咱們這裏還從來沒有過!散會!閻主任,你馬上去把那個學生找來,領到我辦公室,如果還沒有離校的話。”
閻村誠惶誠恐地點頭答應,跑到電子係辦公室一問,得知肖軍已經辦了退學手續,忙又跑到肖軍宿舍去找。肖軍正在床上打鋪蓋,係主任見了,驚喜地喊:“啊,肖軍,你還沒走!快,校長找你,我現在就領你去。”
校長用慈父般的目光迎接肖軍。肖軍進去怯生生地踱到他麵前,兩腳並齊,雙手垂縫,直直站著,像一根木棍。校長溫和地微笑著慈愛地看他許久,拉一把椅子給他,說:“坐吧。”肖軍聽話地正襟危坐。校長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裏,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他麵前,拉起他的手,說:“孩子,放鬆點,不要緊張,權當我是你的父親,你不是已經退學了嗎。”隨後親切地問他叫什麼名字,多大啦,家在哪裏,來學校習慣不習慣,一切都好嗎,對學校管理和教學有沒有意見和看法。肖軍一一回答,回答得很簡短。校長又問:“你爸爸媽媽在哪裏工作?有沒有弟妹?家裏經濟情況如何?你為什麼退學?”
他不吱聲了,淚水嘩嘩地漫了眼眶。校長耐心開導說,清華大學在全國數一數二,多少學生想進而未能進來;恢複高考製度以來,該校還從未發生過新生退學的情況。他表示如果是對學校有意見,可以提出來糾正,如果是本人經濟有困難,寫申請,由他親自交涉,幫助解決全部問題。還說,“家裏如果有重大困難,我本人願意努力資助一部分或者全部,總之希望你不要退學。”他多方麵地舉例闡述學習、深造對一個青年人的重要性。懇切真誠慈愛的話語如同春風化雨,暖流湧進肖軍的心裏,他被感動了,淚流滿麵地抬頭喊了一聲“校長!老師!”撲進校長懷裏哭起來。校長溫厚地拍拍他的背,動情地說:
“孩子,別哭。有什麼困難說出來。咱們這麼大的學校,上萬人的學校,還供不起你一個人?有我出麵,有我幫助,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放心吧孩子!快說出來讓老師聽聽。”
肖軍哭得更厲害了,像江河決堤了一般。校長被他的慟哭聲感染得眼圈都紅了,同情地、安慰地輕輕撫他的背,抱定主意要幫助這個學生。“說呀,肖軍,給老師說是什麼事,像給你的父親說一樣。不要怕,隻管說。”校長催,輕輕從懷裏扶起他。
“校長……校長……我感謝您……我感謝您……您和老師們……對我太好了……我何嚐不想念書!……我何嚐不想念書!……可是……可是我……母……親……我母親……”他哭得說不成了,又鑽進校長懷裏。
校長把他拉起來,不解地問:“孩子,說清,你母親怎麼了?”
“我母親有病,孤身一人在家,沒人照料,我怕她萬一……我放心不下她,我準備回去伺候她。”
校長鬆了一口氣,“哦,我以為什麼事呢,原來是這樣……現在的年輕人,這麼孝敬父母的不多了。這很好!不過……因為侍候母親而影響學業,甚至放棄學業,這不可取。對吧?肖軍?你父親呢?”
肖軍竭力抑製住哭聲,不停地抽泣,聽校長問,搖頭說:“不在,遠得很。”
校長疑問:“那他怎麼不把你母親接到身邊去,讓你安心讀書呢?”
“他……”肖軍難腸道,“他……另有家……”
校長“哦”了一聲,頓時明白了。又問:“你母親……多大年齡了?”
“四十二歲。”
“那還年輕呀!為什麼非得你照顧?身邊再沒有別的親戚和親人了?她一個人不行嗎?”
肖軍於是簡單地向校長講述了自己的家世,母親的健康狀況及處境。校長耐心聽完,深表同情,深表遺憾,再三挽留說:“是不是再等一段,看你母親來不來信,如果還不來信,或者有新的情況,萬一不行,再說。”肖軍說他退學的主意已定,要不惜一切地回去,堅決回去。校長看勸學沒指望了,痛心地搖頭,把肖軍送出門外。說:
“這個學校的大門對你是敞開著的,萬一不行回去看看。如果可以解決,再來我仍然歡迎。”
肖軍感動得淚流如雨,一再地向校長鞠躬說:“謝謝校長!謝謝校長!”
這天下午,肖軍與係主任、班主任、班裏的同學揮淚告別,背著沉重的行李,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學校……
白岩在鄉間娘家住了將近兩個月,想給兒子寫信但不知道班級。她估計兒子一定有信來,要回去看,但弟弟妹妹硬扯住不放,說她回去一個人寂寞;病剛有了回轉,堅持再治一段;癱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母也苦苦挽留,說:“你自從大學畢了業,就一年一年不回家,有時回來一轉就走了,我們難得在一塊兒,現在兒子上學去了,家裏沒有人了,你又不去工作,回去幹什麼,在家多待些日子,陪陪我,也順便養一養你的身子,你這一走,媽可能就再也見不上你了。”白岩礙於母親的麵子隻好不走,便讓弟弟到縣醫院護士長尚新月那裏去看有沒有兒子的來信。幾年不上班,住的地方又沒門牌號,加上偏僻,所以一般來信都寄到縣醫院尚新月處轉交,這個常規兒子是知道的。
白岩的弟弟去了幾次,醫院的人說:“尚護士長她母親病重,請假回老家了。”白岩弟弟問,“啥時候回來?”他們說:“不知道。”又問:“你們知道她的信件在哪?”他們不耐煩地白他;“你管人家那事幹什麼?莫名其妙!”都不理睬他了,再問都不理。恰巧這時白岩重感冒惹犯了心髒病,臥床不起,每天請醫吃藥,在家又待了一個多月。這期間她隔幾天讓弟弟去看一次,隔幾天讓弟弟去看一次,結果都沒有拿到兒子的信。不知道兒子的情況她焦急萬分,病稍好一點就趕緊回去了。
尚新月還沒有回來,白岩找到替她收信的人,一看竟有自己的一遝子信,全是兒子的!她抱著跑回去,一封一封地拆閱,方知兒子收不到自己的來信很急。兒子在信中傾訴他對媽媽的思念之情,千呼萬喚讓媽媽來信。她邊看邊哭,悔不該聽弟弟的話到鄉下去,悔不該沒有親自來找信,又恨好友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上海。
看完信後,急急忙忙取出紙筆,給兒子寫了一封信寄出去。
過了兩天,正下大雪,她聽見大門“哐啷”一響,看見兒子背著行李進來。她懵了!兒子渾身是雪,跌跌絆絆地跑進窯洞,把行李往地上一扔,抱住母親就哭。“媽,你為什麼不給我去信?為什麼不給我去信?媽媽……”
她像在做夢,看著地上的行李,推開兒子問:“肖軍,你這是……”
“媽媽,我退學了!我退學了!我不再遠離你,不再遠離你!我回來專門陪你!伺候你!媽媽!”
她的頭嗡嗡地響著,心猛烈地哆嗦。一步步向後退著,懷疑地盯著兒子,益發覺得在做夢。“肖軍,肖軍……你說的這是真話?你真回來了?”
“怎麼能不真?你看我把鋪蓋都背回來了。”肖軍指指地上的鋪蓋卷,又掏出“退學書”給母親看。
白岩一看“退學書”,氣恨地打了兒子兩記耳光,“誰讓你管我……誰讓你管我……你這樣做我不如死了好……”一下昏厥在地。
肖軍見把母親的癔症氣犯了,忙拚力把母親抱上炕,哭叫著掐人中,用平時的辦法治。足有五分鍾過去了,白岩還出不來氣,憋得臉色青黑,身子直痙攣。肖軍哭著,點著燈拿一根針燒紅,狠狠心,穿過母親的人中,又用力壓肚子,這時白岩“哇”的一聲哭出了聲。肖軍於是跪在媽媽麵前,不住地磕頭,不住地打自己的臉,淚聲悲啼,傾訴衷腸,哀求母親原諒。懇切地表示他要好好複習,來年再考,下次報個近點的學校,以便過一段時間回來看母親。還表示他將來要如何如何攻讀學位,如何如何成大器,如何如何報效母親。白岩羸弱地睜開眼睛,看看跪在麵前的兒子,看看擺在地上的行李,淚如斷珠,無力地痛恨地揮動拳頭砸床……
第二天一早,白岩領兒子去慶豐中學聯係複讀的事。
慶豐中學的副校長兼教導主任匡文聽了白岩的敘述,又感動又痛惜。說“難得他有這一份孝心。”沒有過多責備,隻誠懇地安慰、勉勵了肖軍一番,答應為他聯係。母子倆感激不盡,再三致謝。
肖山收到兒子的信,一看驚得目瞪口呆,忙給清華大學掛長途。掛通一問:知道兒子果然已經退學回家,一顆心像跌進了冰窖,像紮進了刀子,又冷又痛,悔恨自己過去的一切,深感對不住兒子,但又無計可施……
三天後,肖軍到慶豐中學打聽插班的事,事已辦好。插入高三二班,讓他當天就去上課。他高高興興地回去告訴母親。從此,便開始跟班複讀。
四十三
童琳到群藝館找孔凡談“承包”的事。
寬敞明亮的練功廳,四壁鑲著高高的大鏡子,地板光滑照人。孔凡領著十多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翩翩起舞。她身材窈窕,曲線優美,穿一身黑色緊身服,脖頸修長,臉蛋俏麗,頭發在腦後高雅地盤起。童琳站在門邊悄悄地看著,暗暗驚慕她優美的舞姿,優美的身段,優美的麵容。
“孔凡!孔凡!”
孔凡聞聲跑過來,熱情地握住童琳的手,“有事嗎童琳?”
童琳向裏看看,為難地說:“是有一件事。你現在能離開一下嗎?咱們到你房子去說。”
“哎呀,暫時還不行,你看,”孔凡向裏指,“她們沒有我,就得停下。急吧?很要緊嗎?在這兒說吧。”
童琳看她心不在焉,心一下子涼了半截,想:“她會有興趣嗎?會同意嗎?”遲疑了一會兒,說:“很急也很要緊。但三言兩語說不清。你忙吧,忙完了叫我一聲,咱們到你房子細談,我等你。”說完心事重重地走了。
孔凡見童琳神情凝重,走時又有一絲失意,不知是什麼要緊事,練了一會兒就去找她。
孔凡的房子不像童琳想象的那麼漂亮。潔白的牆上除了她自己的一張肖像素描外,沒有別的裝飾。床上放著一把吉他,牆邊豎立一麵鏡子,地上有一塊可以跳舞的空間,門邊放著一張桌子。童琳被那幅素描吸引住了:她充滿了幻想,嫵媚的微笑裏隱含著不可動搖的意誌,顯得甜蜜而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