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姑娘……”

“白姑娘……”

同時出聲的兩人齊齊一愣。

“你先說吧。”白伶兒搶先開口。她不急,今天晚上,她有大把時間可以與蔚流蘇周旋,可以一點一點讓對方明白將要麵對的是怎麼樣不堪的境地,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心裏的冷笑聲。

今天,一定有個很漫長的夜晚。

就某種意義而言,流蘇是無數人中惟一得知最多真相的人,但在目前,她對白伶兒的“認知”不如用“無知”來形容比較好。

“我,”流蘇不自覺頓了一頓,吸一口氣,“是來告辭的。”無論她說些什麼,白伶兒都不會在意,但是……告辭?

“你說什麼?”白伶兒微微睜大眼,黑色的瞳孔中映出對麵女子的一臉決然。

“告辭。”流蘇點點頭,心髒卻傳來被扯痛的感覺。很疼,疼得她以為自己的麵孔都要扭曲了,“我準備離開這裏,就在這一兩天。這段日子承蒙白姑娘照顧,所以先來辭行。”

白伶兒仔仔細細地打量對麵的蔚流蘇,從她的表情和語氣看不像是做假,但是沒有理由啊!她怎麼會自動求去?天底下絕無這樣的道理!莫非她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不可能!掩去所有的表情,她端起麵前的茶杯。因為仍是病人,所以裏麵隻是水,不是茶。

“你……”她盯著清澈到一覽無餘的水麵所倒映出的自己,“就算要告辭,不是更應該去向王爺說嗎?”一言出口,她能感覺到蔚流蘇瞬間的僵硬。

“不必了,”連流蘇的語氣中也帶了幾分生硬,“王爺現今不在府中,隻好免了。”

半晌,“蔚流蘇。”白伶兒放下茶碗,冷冷地說,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出流蘇的名字。

“白姑娘?”

“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何必要後退呢?我家王爺還不夠好嗎?”

話語中濃濃的諷刺意味一分一分地發散出來,再一點一點地進入蔚流蘇耳中,她很慢很慢才反應過來。流蘇不怒反笑,隻是,是那種很悲哀的笑。

“白姑娘,這世上好東西多得很,但是,不是每一樣都可以讓我拿得到手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回避問題的味道,但她說出來後才覺得是肺腑之言。

白伶兒的眼光銳利如劍,計劃總是趕不上變數嗎?今天晚上,她原本就打算勢逼蔚流蘇離開王府的,如果她不肯,哼哼,休怪自己趕盡殺絕!但是蔚流蘇居然真的自願離開?!

“蔚成霽是你哥哥?”白伶兒的突然轉開話題令流蘇一愣,但反應倒快了許多。

“他告訴你了?”

他?白伶兒冷笑,哪個他?叫得還真親熱!掩去冷冷的醋意,她挑了挑眉尖。

“原來真的是,怪不得蔚姑娘的神采風度、言談舉止不同凡響。”雖然這幾日全力探查下隻得出這個結論,但聽見她親口承認,白伶兒仍覺得心裏一震。欺君之罪……很多事現在才一一有了答案。而燕飛宇,燕飛宇早已知道,卻一力為她隱瞞維護,還有立她為王妃之意,她真的有那麼美、那麼好嗎?就那麼值得燕飛宇為之全心牽掛嗎?相形之下的自己就那麼卑微嗎?渺小到他連回頭一顧都不肯嗎?

蔚流蘇一向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燕飛宇對她的愛有部分也緣於此。以她的才智,應該明白燕飛宇即使與白伶兒再親近,也不會將她的真實身份告訴白伶兒,但是,她對白伶兒複雜難言的心結使她看不清某些東西。再聰明的人若遇上感情上的死結也會變笨,況且,聽到這句問話,蔚流蘇心中激蕩的卻是另一件事——蔚成霽、是、你的、哥哥!絕不能說!就算不公平,也比讓白伶兒得知真相成為另一個犧牲品要好太多。

“你要離開王府就因為這個嗎?”

見蔚流蘇點頭,白伶兒眉宇間卻顯出怒色,“你是怕連累到蔚家還是王爺?要走的話,一個月之前為什麼不走?這麼偷偷摸摸地離開,你置王爺於何地?!”

憤怒……蔚流蘇為什麼不在燕飛宇動心之初就走呢?勾引到他,再如此毫不留戀地拋棄,自己幾乎無望的愛情、視為生命的愛情,她憑什麼得之輕易、棄之簡單!明明知道她自願離開對自己而言再理想不過,但白伶兒仍然抑製不住心底湧上的憤怒……她很少這麼意氣用事的……

“白姑娘,我來辭行,並不想聽人教訓。”淡漠至極的語氣,與之成對比的是桌麵下深刺進掌心的銳利指尖。為什麼?為什麼?燕飛宇、白伶兒,白伶兒、燕飛宇……為什麼她要同時遇上這兩個人呢?

再也掩飾不住了,兩人麵對麵,一個微微喘氣,另一個輕輕發抖,很難斷定是怒、是悲。

鎮靜下來,白伶兒首先恢複她的冷麵冷心,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說:“我本來……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總之你自己要離開王府,我就放過你這一次,但要是讓我再看見你——我絕對不會輕饒!”

蔚流蘇隨之推開椅子起身,她平靜地迎視著白伶兒比冰山還冷、比劍光還利的眼神,靜靜地說:“告辭了……但願有生之日,再不相見。”

流蘇覺得自己轉身跨出門檻的那一步,竟如千斤巨鼎般沉重。這一步,跨過的,是門檻;割斷的,是情義、愛情、信義……

過去一個多月的時光在眼前飛快掠過,又迅速散去,來如春夢,去似朝雲。

縱然不舍,亦無它路。舊罪,影長。

出王府不到一裏遠,素衣男裝、拎著一個小包裹的蔚流蘇被人迎麵撞上。低頭走路的她抬起眼,看到神清氣爽、笑意吟吟的慕容侯爺立在眼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玉扇。天寒地凍,呼吸間白色霧氣清晰可見,也不知他扇的是哪門子的涼風,不過別人做來附庸風雅的動作他做來竟然瀟灑自若,實屬不易。

“蔚姑娘早,要去哪裏啊?無論什麼刀山火海,在下一定生死相隨。”果然出事了啊!難道是那位白美人做了什麼手腳嗎?燕飛宇啊燕飛宇,外患易除、家賊難防,小弟我為你可算鞠躬盡瘁、物超所值了……

“慕容侯爺……”她連眨兩次眼睛,希望自己是眼花看錯,“流蘇隻是在王府做客,連出行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好說好說,”收起扇子,慕容石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在下本來也沒有資格幹涉姑娘的自由,隻是燕飛宇那廝臨行前交代,若是姑娘不見了一根頭發,他就要剝下在下的頭皮,若是一個大活人不見……咳咳,總之為了在下這一身皮著想,就算拚了老命也得護住姑娘周全,在下的苦衷實在比海還深、比天還高……”

“慕容侯爺,你如果能裝做沒看見,流蘇一定……”

“感激不盡、以身相許嗎?”慕容又露出了招牌的和善笑容。

果然與燕飛宇是物以類聚,動不動就叫人以身相許。“侯爺!”

“咳咳,我是說笑話,說笑話而已……就算流蘇姑娘肯以身相許,在下也無命消受,燕飛宇那廝一定會趕盡殺絕、雞犬不留……”

看到蔚流蘇一臉的焦急和無可奈何,慕容又搖起了玉扇。哼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蔚流蘇當然不是蟬,白美人未必是螳螂,但他慕容石一定是那隻黃雀!

一日之內,京城局勢風雲變幻,其莫測之處實在令局外人眼花繚亂。太後聽政十三年,雖有大臣擎肘,但心腹遍布朝野,外戚把持朝政已是既成的事實;而即將親政的皇帝文成武略無一可取,大概勉強隻可落得“中正平和”四字評語。但皇帝就是皇帝,就憑這身份,朝中有一半大臣力捧真命天子,以驅除外戚多年把持朝政的亂局。

於是,距離親政還有一個月的這段時間,就成了兩派籌謀已久、分秒必爭的時機。正所謂先下手為強,三日之內太後連斬五員大臣,打入天牢流放邊境的五品以上官員近百名,一時人人自危。太後一派聲勢赫赫,大有西風壓倒東風之勢。

局勢逆轉是在第二十六日晚,以三位親王六位將軍為首,出動輕騎,以雷霆萬鈞之勢,在兩個時辰之內,圍住太後派的各個重臣府邸及官署,最重要的是年逾九十的襄陽王竟然親自帶兵勢逼中宮。太後措手不及之下,連一個親衛都沒來得及派出去。這一個晚上,駐守京城的都騎、健銳兩軍奉命一級戒備,卻嚴令不得幹涉城中事務。

第二日早朝時已是風雲變色山河易主。六部尚書隻剩下一半,最重要的吏、兵兩部,吏部由刑部尚書慕容石兼任,兵部則是襄陽王親領。殿堂之上,原先的牆頭草大臣紛紛倒向皇帝陛下。

大勢已定,太後餘黨就是想再興風作浪也不太可能,天下十三行府五十都郡、並駐軍水師一齊宣稱勤王平亂。幾日之間,皇帝的江山如鐵桶一般牢不可破。

這個時候,京中的兩部尚書慕容石與尚在州府的洛王燕飛宇,終於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國事既了,強自抑住的相思便噴薄欲出,燕飛宇立即動身回京,一路日夜兼程,原本需要六日的行程,硬是讓他縮短為三天。

王府門口下得馬來,府門旁的守衛一看居然是王爺,大驚之下還未來得及迎駕通報,燕飛宇已隨手擲下馬鞭,匆匆踏入府內……

這一日,王府風雲變色,上至總管親衛下至奴婢仆從,個個行色張皇、麵色青白,連呼吸都提著一口氣。因為——

王爺的心頭珍寶——流蘇姑娘已失蹤七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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