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想著,視線已經順著掀起的一角向外望去。
可是顛簸之中見到外麵的狀況,雲中秀卻有些詫異,按理說她打著使者的旗號,應該頗為隆重才是。再不濟也會幾個人跟著同行。可是現在是什麼情況?除了車夫外,根本沒有任何人,馬車裏也沒有隨行的丫頭伺候。莫非是在後麵跟著?
隻瞧了一眼,雲中秀便不得不放下轎簾。背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她強行忍耐著,卻抵不過那火燒火燎的劇痛。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時又陷入了昏迷。
那一眼雲中秀是瞄到了車夫,隻覺得背影似乎有些眼熟,卻沒有多想。她本以為此一行凶多吉少,卻不曾想竟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當她完全清醒後,發現自己既不是在顛簸的馬車裏,也不是在尊貴的皇宮中,而是在一間極其樸素的房間。安靜異常,隱約還可以聞到香火的味道。
是不是痛死過去了?睜開眼睛,雲中秀第一個想法便是這個。不然她怎麼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背上還是無比疼痛,雲中秀隻能一邊嘀咕,一邊趴在榻上打量起四周的陳設。
莫非是客棧?這一行少說也要半個月,那住客棧應該是避免不了的了。可奇怪的是,這個房間如此肅靜,根本不像是印象裏客棧的模樣。
也對,她又沒有住過客棧,哪裏知道究竟是什麼樣子呢。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打從她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一個連生死都不怕的人,又何必在乎自己身處何處?
想通過了,想明白了,雲中秀不再四下打量,反而閉上眼睛,安心享受起這份難得靜謐閑適。
可是肚子卻嘰裏咕嚕地叫了起來,讓她根本沒法安逸。
又是痛又是餓,雲中秀想開口喚人,奈何口幹舌燥,喉嚨沙啞的根本說不出話。
歎了一口氣,她隻能告訴自己要忍耐,總會有人來看她一眼,不至於讓她自生自滅才是。
她蘇醒的時候應該午後,可直到黃昏十分才聽見房門‘吱呀’的聲音。
雲中秀眼睛一亮,本想開口說話,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迅速閉起雙眸,屏住呼吸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實在不能怪她多此一舉,想起迷迷糊糊中似乎在馬車上清醒過一次。那一次馬車行的極快,而且除了車夫之外四下無人。怎麼想都覺得有些詭異……
正當雲中秀緊繃著神經聽著那近在咫尺的腳步聲時,那人卻在她榻前停了下來。
久久久久的沉默,雲中秀已經要撐不下去了。若不是此時趴在榻上背對著那人,一定可以發覺她額頭上滿是汗水。
不是因為天氣熱,而是因為緊張。
“哎……”
靜悄悄的房間中,響起了一低歎聲,一極為熟悉的低歎聲。緊接著便是一個男人溫柔沙啞的呼喚,“秀兒……秀兒……”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來人絲毫沒有發現趴在榻上那個背對著他的窈窕身影猛地一震。
每每看到她死氣沉沉地趴在那裏,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他的心似乎被一隻手緊緊地揪住,痛到抽搐。
他不敢來,不敢踏進這間房,已經整整十日了,應該老早便醒來的,可她卻似是沒有生命一般,除了偶爾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其餘的時間都是毫無反應的。他不敢伸手碰觸她,甚至不能在她痛苦的時候將她擁入懷中。因為那樣隻會換來她越來越緊鎖的眉心,和那似是痛到極致的低吟……
師傅說,緣起緣滅,順其自然,該來的總會來,耐心等待便是了……
師傅說,外傷可醫,心傷難愈,怕是她自己在抗拒,所以遲遲不願醒來。多說無益,待她過了自己那一關,自然便會睜開眼……
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她為何還不醒過來呢?她苦,她累,她怨,可她更加想努力活下去,不是嗎?
不知歎息了多少聲,他伸出手想輕撫榻上那女子的長發。可指尖停在半空的時候,又收了回去,慢慢緊握成拳隱在了寬大的衣袍下。
他忍住眼眶裏的洶湧,轉身,離開。
“連……沐風……”
敢這麼連名帶姓叫他的人,還能有誰?
連沐風呆立在原地,似是被雷擊中了一般。隻是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不敢再多走一步,更不敢回頭看一眼,生怕方才響起的那聲音又是自己的錯覺。
她的身影無處不在,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待他歡天喜地追過去,卻發現那隻是一個幻影。她的聲音也時常在他耳邊響起,待他驚喜地轉身之際,卻發現她依舊死氣沉沉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餓了。”
直到那聲音再一次響起,連沐風才緩緩轉過身。
待看清那雙水汪汪的杏眸已然睜開時,那種巨大的驚喜似是驚濤駭浪般向他湧來。
“秀兒!”所有的狂喜都化作一聲深情的呼喚。
連沐風轉身,大步來到榻前。他半蹲在雲中秀的身邊,漂亮的桃花眼裏泛著點點淚光,因為太過激動,他的身體在劇烈顫抖著,一向溫暖的手掌也因為緊張而變得冰冷。
直到感受到她柔軟指尖的回應,連沐風才哽咽著喃聲道:“秀兒……秀兒醒了……終於醒了……對了!你一定餓了吧!等著,我去給你拿些吃的......”
雲中秀是滿心的疑問,本想開口阻止他,可惜方才發出的那幾個字已經廢掉了她全部的力氣,她隻能先補充好體力,在尋找心裏盤亙著的疑問。
連沐風火速離開,又火速歸來。隻是這一次他手中多了個食盤,以及身後跟了個青衣道人。
那人眉清目秀,笑容溫和,可是眼睛裏卻有著能洞悉世間萬物的深沉。尤其是對她露出的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莫名覺得有些心虛,雲中秀的視線從那男子身上轉移到連沐風,眼神裏滿是疑問。
連沐風也似是知道她的困惑,忙開口解疑,“秀兒,這位是我師傅,淨潭仙人。”
得到的卻是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平靜。隻見那婦人微微皺眉後,便恢複了方才的平靜。可是看向自己的眼神裏卻充滿了防備。
苦笑一聲,連沐風又開口解釋道:“秀兒莫怕,我們如今身在白雲觀,已經很安全了。”
就在此時,那青衫男子卻忽然開口道:“哪裏安全了?留下你們我白雲觀便不再安全。療傷的趕緊療傷,沒傷的便趕緊去尋安身之所,傷好後就趕快離開……”
話說得這麼明白,雲中秀在聽不出來就是傻子了。人家這是直接在趕人呢。
這淨潭仙人著實是驚著了雲中秀。
在她的想象中,淨潭仙人應該是一位年作古稀,白發蒼蒼的老人才對。可眼前的男子墨發童顏,甚至比他身邊的徒弟看起來還要年輕許多。
更別提他又說出這麼一番直白的趕人話。
再看旁邊一臉苦笑的連沐風,沒有任何詫異的神色,似乎早已習慣他那副嫌棄的表情。
給了雲中秀一個安慰的眼神,連沐風板起臉,不悅地開口道:“師父,您明兒的肉怕是沒處尋了。”
雲中秀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連沐風在說什麼。反觀那青衣男子卻是大驚失色,臉上立刻露出了討好的笑容,“啊!我忽然想起我這裏房間可是多得很,你們愛住多久便住多久哈!安全得很,這裏安全得很,連皇帝老兒都不敢隨意出入。實在不行你們就在此成親也可啊!”
這對師徒你一言我一語,雲中秀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直過了好一會兒,他們似乎才想起還有一個病人在這裏。
連沐風半蹲在雲中秀的榻前,一口一口將手裏的稀粥喂到了她的嘴裏。待她吃飽後,才請了淨潭仙人替雲中秀診了脈。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幾分凝重,一會搖頭,一會又歎氣,連沐風在一旁看得是抓心撓肺,又不敢出聲打擾。直到淨潭仙人將雲中秀的手腕放下,他才連忙上前道:“怎麼樣?”
淨潭仙人欲言又止,給連沐風使了個眼色後,又對雲中秀安撫道:“姑娘且安心住下吧,可莫要再負了我這徒兒了。”說完還眨了眨眼,便飄然離去了。
連沐風白了他一眼,又對雲中秀說了幾句,也跟著一塊兒離開。隻剩下雲中秀雲裏霧裏不知所措。
她不是應該在東祺嗎?怎麼跑到白雲觀了?而且還跟連沐風在一起?看那淨潭仙人的樣子,自己的狀況似乎不容樂觀……
心裏憋了一肚子問題,雲中秀好不容易將連沐風盼了回來,直接開口問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連沐風頓了頓,隨後輕輕歎氣道:“是師父將你我救出來的。不要擔心,你沒事了,再也沒有人會傷害你了……是我沒用,竟然保護不了你。對不起……”
雲中秀連忙握住他的手,啞聲道:“你哪有對不起我,說到底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又怎會受那麼多的苦?是我對不住你才是。”
兩人在那裏你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你的說了半天。到最後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樣的笑容連沐風多想珍藏一輩子,他看向她的眼神漸漸開始變得認真起來,反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道:“秀兒,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笑容僵在唇角,雲中秀心中泛起苦澀。
她哪裏還有心再去愛別人了,一次一次被傷,她真的好累好累了,就算知道這個人會對她好,可是她真的無法接受。
慢慢抽回手,雲中秀苦笑道:“這句話日後別再說了。我,不值得……”
連沐風的表情有些許失落,不過他沒有繼續糾纏,而是笑著道:“我說你值得便值得。這世間再也沒有比秀兒更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子。是我太急躁了,不急,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一處好地方……”
他的笑容依舊是那樣甜蜜,臉頰上深深的酒窩,還是如此醉人。那孩子一般的單純目光讓雲中秀不忍心開口拒絕。她笑著點了點頭,便合起眼睛不願再說話了。
連沐風也沒有多言,隻是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直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他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在白雲觀一呆便是三個多月,雲中秀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她隨連沐風離開了白雲觀,兩人乘船去了一處屬於異族人的地方。
這裏的民風淳樸,沒有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雲中秀很喜歡這個地方,笑容也一日比一日多了起來。可她心裏某個地方似是空出了一大塊,怎麼也無法彌補。
連沐風當然知道她為了什麼,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錯在了哪一環節?
他認識秀兒比他早,他與秀兒相處的時間比他多,他對秀兒比他好,甚至秀兒靈魂再生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他曾經覺得也許老天陰差陽錯地讓秀兒取代了玉珍,是自有他的原因的。他也覺得也許老天是故意派秀兒來拯救自己的。所以秀兒應該是屬於他的……
可是到頭來,他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走進秀兒的心房。她的心裏似乎早已經住了一個人,無論那個人帶給她怎樣的傷害……
是恨,亦是愛啊。
她絕口不提關於司遠的一切,他也從來沒有主動說起過,可連沐風知道她是擔憂著司遠的。
星空密布的夜晚,連沐風在帳房內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他們已經在這裏生活半年之久了,可是秀兒的心卻從未向他靠攏。
心裏煩不勝煩,連沐風起身出了帳房。朝著靜泊湖的方向走去。沒成想竟然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