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高難飽,
徒勞恨費聲。
五更疏欲斷,
一樹碧無情。‘
他話音落時,無人說話。但隻過了極短的一刻,任飛光便已笑道:‘這便是簽語?聽來真不似吉兆。‘
紀華容也笑 :
‘大約是個下下簽了?‘
那老僧搖一搖頭:‘簽語雖同,其意因人而異,何能以上下分之?‘
紀華容便道:‘
是我說錯了,大師見諒----‘正要再問這簽究竟何解,忽聽腳步聲咚咚而來,有人揚聲招呼:‘二位施主切莫輕信----‘
說話間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和尚跑到近前,雖然跑得有些氣喘,還是沒忘記向任紀二人合什為禮。
二人站起來回了禮,那小和尚便麵有難色地道:‘太師叔年歲大了......施主見諒。‘
言下之意自是那老僧老邁糊塗,其話不足為信。
那老僧也無怒容,隻歎了口氣:
‘
慧原,你這麼跑來,是有什麼事?‘
那小和尚苦笑一下:‘太師叔,我不是慧原師叔,我是清見。是方丈要我來看看......看看太師叔是否又在拉著人求簽。‘
那老僧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方丈果然造詣精深,知道我今日會碰上有緣之人,惟恐我多泄天機。既然如此,方丈法諭不可不聽,老衲可對不住二位了。‘
說著取了笤帚,竟又開始打掃院落,將任紀二人撂站在當地。
清見尷尬地道:‘二位施主-----‘
任飛光笑著打斷:‘
小師傅不消說了,大師指點之恩,在下感激。就此告辭。‘
紀華容也道:‘
多謝大師。‘
那老僧頭也不抬地揮一揮手,似乎世上再無比掃地更要緊之事。
清見如釋重負地跟著二人離開院子,走出數步,才道:‘二位施主寬宏大量,小僧替方丈謝過了。‘
紀華容笑道:‘
小師傅也別一味客氣。不過,貴寺當真沒有在此處設簽?‘
‘出家人戒誑語,敝寺求簽之處是設在三殿之外,而且敝寺的規矩,也從沒以唐詩做簽文的。‘
紀華容應了一聲‘原來如此‘,便也不再多問。
不久三人經過一座角門,任飛光不欲再走原路與遊人擠挨,問明了此門可通寺外,二人就此出寺。
寺外木影森森,陰地裏一條石路延伸出去。青苔填滿了石縫,擠不下了,便爬到石麵上來。他們一路走,荒涼之氣就有些滲進衣衫。
紀華容忽然笑了:
‘聽說若是不吉之簽,都可以在臨去時掛在山門內的樹上,神明不跟隨,那簽便應驗不了。可惜今日這老和尚連簽文都不肯給,這法子便不管用。‘
任飛光笑道:‘想必是他早知道有這作弊的門路,預先堵上了。‘
紀華容道 :
‘如你這般說,那老和尚老謀深算,倒不是真糊塗?‘
任飛光一笑揭破:
‘你何時又真信過他糊塗?‘
紀華容看他一眼:‘他怎樣我可不知,不過你這人倒是從來不見糊塗的。‘
任飛光大笑:‘看來我也不必再裝,索性問出來罷了,你可是一路跟著我來的?‘
紀華容早知他有這一問,笑道:‘不錯。你從前躲在客棧裏也罷了,還想要出來遊山玩水,如何瞞得過刑部的耳目?與其讓別人跟著你,兩三步被你走脫,倒不如我來。‘
任飛光故意奇道:‘怎麼我這疑犯的身份如今還坐著?你接手了案子,如何也不替我洗脫幹淨?‘
紀華容便斂了笑容,淡淡說了句:‘
你說呢?‘
任飛光苦笑一下,不能答什麼,亦隻好不答。
這時眼前道路一分為二,紀華容站住,指了指左邊那條:
‘前山你已見過了,後山也總要看看,才算真明白了這座西山。而且路上有座雲穀居,野味做得十分精細,城裏倒是吃不到的。‘
任飛光知道她話裏麵總還象有其它的意思,卻也不必急在一時,隻管先瞧了風光再說。好在這一路下峰,山溪宛然在側,雖則時伴時離,卻一直可以聽見鳴琴漱玉般的水聲。自然也見到海棠,或攀石纏樹,或臨溪照影,但因是山陰,花期略晚,墜了滿枝的都是細碎珊瑚般的花蕾,更覺別致可愛。
路上雖比前山清靜,倒也時有行人,路過他們不免多看兩眼。二人均不在意,紀華容揀些掌故軼聞隨便說說,任飛光聽得有趣,不知不覺都聞到一股酒菜異香,轉過一座石壁,便到了雲穀居。
雲穀居建在半山一座平台,幾株巨鬆搭臂連袍,遮出一方好蔭涼。底下擱了數十張原木桌椅,有一半已被占據。卻是一群士子結了個詩社,正在煮酒論文。
二人尋了個略遠的桌子坐下,點了幾樣招牌小菜,要了一小壇山莓野釀。等菜的功夫,聽見那邊陪席的歌姬啟了琴弦,拿眾人新填的詞現來翻唱。每唱一曲,便有數人將詞意讚許評點,看來是要定出這番誰拔了頭籌。
這樣一曲曲唱下去,最後選了兩首出來,一個是吳姓書生的一首臨江仙,一個是王姓公子的唐多令。兩人各有擁躉,一時間躊躇難定。
這時一個坐於主席、服飾甚都的公子說道:‘我們這樣爭法,終是不成的。現放著一位顧青衣姑娘在此,才名冠絕南襄,何不求救於佳人?‘
眾人轟然讚好,喊畢又多有曖mei發笑者,顯見是對佳人的‘才名‘未必有多少禮敬之心。
就見琴案旁一名歌姬從容站起身來,果真人如其名,身上是一襲純青的衣裳,看不出是什麼材料,依稀團著柔和的一圈煙光。她背對著任紀二人,瞧不見麵目,但見她款款伸手籠一籠頭發---極黑的發叢裏玉色的手指微微一晃,明明是極素的,但空中陽光細碎,忽爾竟覺華美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