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見她輕輕一笑,聲音柔和婉孌,萬般教人舒服:‘不知道青衣哪裏得罪了楚公子?今日是成心出我的醜來著?‘
那楚公子本來麵目英俊,此刻哈哈大笑,神態卻頗見浮華:‘哪裏哪裏,不過是借一下姑娘的眼光,解決一下這些自命才高的小子們解不了的難題。‘
顧青衣歎了氣:‘還說不是?這話更是擺明了陷害。吳公子的臨江仙,和王公子的唐多令,本來便如書上說的‘玉潤雙流,如彼珩珮‘
,
奴家如何分得出高下?‘
楚公子笑向眾人道:‘你們聽聽,這‘玉潤雙流,如彼珩珮‘,是一般人說得出的麼?她倒真是把 讀得精了。‘
旁邊已有人接道:‘青衣姑娘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現下是雙方各自不服,姑娘若能說得雙方心服,我們這次就定個雙冠又如何?‘
眾人紛紛應和。
顧青衣笑道:‘楚公子是知道我的,好好讀過的,也就是這一本書。說不得還得借書裏的句子罷了。‘
她伸手取了桌上詩稿,又細看了看,才接下去:‘若說這首
,辭淡意深,可稱得上‘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而這首
,則是用語繁華已極,正所謂
‘語瑰奇則假珍於玉
樹‘ ...
...諸位公子爭執不下,不過是各有所好,有人喜麗辭,有人主藏秀。而若暫時擯棄立場來看,則吳公子‘文隱深蔚,餘味曲包‘,王公子‘曠而不溢,奢而無玷‘。二者都已斟極境,宛如玉樹並生,其輝相應,怎會有高下之分?‘
她這番話侃侃說罷,眾人一時怔住,細細品味了一下,果覺所言非虛,才轟地一下讚歎聲起。
楚公子環場大笑:‘怎樣,這回可服了?‘
那顧青衣卻不張揚,斂袖一禮,謝了兩句,便自坐下。
旁邊一個吹笛的歌姬湊向她,低聲笑了一句:‘隻好好看過這一本書?隻怕是慕容公子要你看的吧?‘
任紀二人耳力甚好,聽到了就都是一怔。
聽見那顧青衣笑著啐道:‘
莫要胡說!‘ ...
...
二人離開時,那詩社依然未散。他們漸行漸遠,隱隱聽見琴笛又起,又漸漸波折飄散,不複可聞,四周唯餘落鳥閑花,空山雅靜。
一路走來,漸漸偏了主路,進了一座山穀,行出三裏,忽見山路中斷,盡頭是一麵幾十丈高的石壁,反著陽光隻覺顏色雪白,壁下一麵深翠小潭,岸邊石地上刻著‘翠生日冷‘四字。
兩人就停下來看水,隻覺石光逼目,水色清森,不知為何都忽然無話。
沉默片刻,紀華容忽然問道:‘你可知道被殺的淩州府尹袁洛辰是誰的門生?‘
任飛光心中一動,搖頭。
‘是尹照。‘
任飛光不由怔住。
尹照是十幾年前主戰派主堅,能文知兵,有大才,頗有北定中原之誌。他做過三屆主考,門生眾多,一時聲勢極盛。不料操守不謹,以受賄故遭主和派告發。而皇帝亦頗以其勢力為患,順水推舟,將其革職遣返。尹照一生誌向化為泡影,不久積鬱而逝。他的門生多遭貶謫,亦有見機快的改旗易幟,得保地位不失。
任飛光對被殺的袁洛辰原無好惡,隻因與慕容瀾一見如故,才覺袁洛辰也必有可殺之故。此時聽說他竟是尹照的門生,才隱隱覺得不妥。
就聽紀華容接道:‘不過袁洛辰沉默寡言,形貌樸實,尹照卻欣賞聰明外露意氣風發之人,對袁一向不予重用。尹照失勢時,他已做了五年縣令不得升遷,是以當他投靠主和派時,根本無人疑心於他。不想他的沉穩務實倒投了張均遠的喜好,頗加提拔,幾年間踏踏實實地升下去,不久便做到地方大吏。‘
‘其實這人極深沉堅忍,十幾年來不曾有一日忘記過他先師之誌,一直都在為主戰派暗通消息。這麼多年,兩派都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在,卻沒人知道是誰,他的厲害也可見一斑。他被害之前,正要被張均遠升遷入戶部,以控製兵部糧草供應,本打算第一道表章,便要自主和派內裏反戈,奏請皇上北伐。如若成功,則兩派均勢極有望打破。不料事情未成,他已先遭謀害。‘
任飛光震動不已,片刻才問:
‘這消息果真確切?‘
‘我接手案子後,去走訪袁家遺後。他的夫人從前與我相識,一見之下,將實情全盤托出,說是此案恐怕難了,要我自己小心。‘
任 飛光皺眉道 :
‘你可曾派人保護她?‘
紀華容沉默地望著池中遊魚,片刻才歎了口氣:‘我的確派了人。但是,三日後就傳來消息,說是她已經自殺了。‘
任飛光忽覺池中冷氣沁眉而入,沉聲問道:
‘是自殺?‘
紀華容冷笑道:‘
你若定要相信那是自殺,人家自然早預備了證據要你相信。‘
... ...
又過一陣,她才恢複淡然口氣:‘你道我是挑撥也好。但今日他借你的那個僮仆一直隱在客棧左近,不肯遠離,是我派人去將他引開了。‘
任飛光低頭不語,隻見白色日影投入池中,全無反光,果真冷如沉璧。
青天裏一隻過路鴉鳥不知何故忽然放聲長鳴。明明是陽春天氣,卻令人忽覺秋來霜起。
默然不語間,二人望著那一點伶仃鳥影,冉冉渡過水中白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