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修中國翻譯史是一件極重要但也極艱巨的工作。我們中國過去在翻譯方麵的成就,是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望塵莫及的,而翻譯曆史之長,在世界上也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成就大、曆史長,所以整理起來問題也就多。真要想編一部完整的中國翻譯史,非集合許多專家通力合作不行。
談到時代的劃分,我目前還沒有什麼成熟的意見。但第一個階段是佛典的翻譯,恐怕沒有人會否認。從後漢到宋朝一千多年,外國和尚跟中國和尚從梵文、巴利文,還有其他西域“胡語”裏譯過來的經典真可以說是汗牛充棟。因為中文同梵文文法構造非常不同,所以最初翻譯的時候,當然感到很大的困難。由於實際的需要,許多譯經大師都談到翻譯的標準和理論。這些理論有的非常深刻周密,一直到今天還不能不讓我們歎服。但假如真想了解這些理論,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譯文同原文對一下。可惜這些經典的原文,絕大多數都散佚了。在印度本土也早銷聲匿跡。最近幾十年來陸續在中亞西藏迦濕彌羅等地發現了許多原本,我們應該盡可能地把現存的原本拿來同譯文對校。最少我們也應該把中國翻譯史上幾個大師像鳩摩羅什、真諦、玄奘、義淨的譯文用這方法來仔細研究。鳩摩羅什說過:
天竺國俗,甚重文製……改梵為秦,失其藻蔚。雖得大意,殊隔文體。有似嚼飯與人,非徒失味,乃令嘔噦也。
他把翻譯比作“嚼飯與人”,不得已而為之。所以他的翻譯都可以說是意譯。他的徒弟僧睿說:
梵文委曲,師以秦人好簡,裁而略之。
現在我們把他譯的大莊嚴論拿來同新發現的梵文殘本一對,雖然發現他常刪去原文的繁重,不拘原文的體製,而且變易原文,但這樣我們對這些書上的記載就了解得具體而深刻了。鳩摩羅什這種辦法不一定值得我們學習,但他的譯文之所以為大家所愛好,之所以流傳這樣廣,恐怕與他的譯法很有關係。又如義淨,他的譯文我們讀起來覺得不像意譯。拿他譯的根本說一切有部律同梵文原本一對,我們才知道,在散文部分他的譯文對原文很忠實,一到了詩體部分,他有時候也有刪削。
以上隻是隨便舉了兩個例子。假如我們把這幾位大師的譯文同原文仔細校對,我相信,一定能夠發現許多可以供我們參考或學習的地方。當然,想編修一部中國翻譯史工作多得很,絕不能隻限於把譯文同原文對校;但要編一部完整的中國翻譯史,這種對校的工作卻也是不可缺的。
1951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