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麵對三位先生的期待———作者自序(1 / 2)

我為什麼要寫這部書?

作為一家之言,我知道這聲音既不是玉磬擊明堂,又不是朱瑟奏雅室,但我還是冒險喊出,自有它難解的情結。

1992—1993年,我有幸在國際語用學會研究中心(設在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大學)搞合作研究,接觸到浩如煙海的語用學資料。然而令我臉紅的是,竟沒有一本中國人寫的語用學專著,更沒有以漢語為語料、以漢語文化為背景的語用學專著!我們當然不必把這事兒扯到中國人行不行的問題上去。因為中國人的本領是世界公認的。但是,缺口必須填補。事情總得要人做起來。

早在出國之先,就有三位先生的話如重錘時時敲在我的心上。

呂叔湘:“介紹的目的是借鑒,是促進我們的研究,我們不能老談隔壁人家的事情,而不聯係自己家裏的事情。”(陳平,1991)。此外呂先生還“一直為我國外語界和漢語界不相往來、‘兩張皮’的現象深為憂慮”(沈家煊,1996)。

王宗炎:“中國的學者不研究中國問題、漢語問題,拿不出本土的材料來,很難說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一次講話,1994)。

許國璋:“語言學界的學術活動,大體分兩類:中文係學人以音韻、訓詁、方言、漢語語法的研究為主;外文係學人以介紹、解釋國外諸語言學派的論點為主。兩者未見彙合。”(1991)此外他“歡迎引進,但不歡迎照搬;歡迎借鑒外國資料,更歡迎開發本國資源;”(劉潤清,1995)。

於是,我們麵對一種憂慮。於是,我們又麵對殷切甚或焦急的期待,極有意義的期待。說期待是“殷切甚或焦急”,是因為在我們的記憶中,這類似的號召,不知道發過多少次了,卻不曾見落到實處的響應。不落實,期待隻能是無期之待,於是才有了呂先生的“深為憂慮”。說期待是“極有意義”,是因為實踐這個期待,在戰略上、戰術上,對我國語言學界甚至其他學界,是一種思維定勢上的改造。有過這樣的說法:大陸提出問題,海外解決;海外提出理論,大陸引用。聽到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感到寒心?

80年代早期,在湖北的一次語言學年會上,報告過這樣的消息:在一次國際語言學會議上,有洋人說,中國還沒有語言學。在那次國際會議上,我國的一位頗有成就、有影響的語言學家隻能做旁聽代表。淒涼也罷,氣憤也罷,我們都得認了。

短短的十多年過去了,我們的語言學研究有了驚人的發展。歡呼一下也可以。但是,上麵三位先生的話,言猶在耳。新的任務直逼我們麵前。

與其袖手旁觀,不如從自己做起。我要做做“自己家裏的事情”,試著把“兩張皮”弄成一張皮,努力“拿出本土的材料來”,用心“開發本國資源”。即使我做得有毛病甚至大有毛病,我的同胞也會諒解我的。我這樣想著,也就做起來了。

但是,寫一本以漢語文化為背景的語用學專著的念頭早就起了。

1990年我在全國首屆語用學研討會後的一個綜述報告中問道:“在一套符號係統裏可以生存、發展的語用學,在另外一套(語言)符號係統裏就沒有解釋能力了,這說得過去嗎?”當時,在我的頭腦裏,“另外一套語言符號係統”就是指的漢語。

就是上麵這些原因催生了本書。

本書寫作時,國外的語用學資料不謂不多了,引進也不少。可是,這本書裏,它們隻會被拿來與漢語對照,不會當成基本框架。理由有二。其中之一是:上麵三位先生的教誨一定是有一番道理的。我想老老實實地實踐一下,試探一下,“隔壁人家的事情”怎樣和“自己家裏事情聯係”呢?聯係了有什麼好處呢?“拿出本土材料”會別有一番什麼樣的天地呢?“開發本國資源”會有什麼樣的景觀呢?理由之二:不同的文化就會生出不同的言語行為,不同的言語行為,就會生出不同的語用策略,於是就會抽象出不同的語用原理與原則。為什麼一定要拿西方語言(比如說英語)的語用原理與原則來代替漢語的語用原理與原則呢?我承認你根據你的實際抽象出來的理論是對的,你為什麼就不能承認我根據我的實際抽象出來的理論是對的呢?本書作者無意故意和洋人鬧別扭以自抬,並且認為,能為我用的洋而故意不用,這是毫無意義的標新立異。但是,如下的信念是不會錯的:從漢語的事實裏抽象出來的語用原理與策略,絕不會矮人家半截兒。這裏,權將拙著第一章第一節裏的一段話先引用如下:“《漢語文化語用學》不可能是搬用英語文化語用學的原理作為‘帽子’,然後采取西洋帽子+漢語例子的貌合神離模式。漢語文化語用學,隻能是從地道的漢語文化事實出發,抽象出真正符合漢語文化的語用原理、原則與策略。可以預料到,漢語文化語用學既有部分地與別種語言文化語用學的相覆蓋的理論、原則與策略,更有漢語文化獨特的理論、原則與策略。理想的漢語文化語用學,應該是漢語文化與語用規律的水乳交融,從語料到術語到原則到策略,都應該是地地道道的漢語文化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