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段時間,這位王爺用下三爛手段把一個餅店老板的妻子弄來當小妾,有一回王府裏宴客喚她出來敬酒,在座有個叫王維的年輕人為她作了一首長安城現在正在四處傳唱的詩,叫做《息夫人》:“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由此可知這位小娘子與“狼”共枕的生活是多麼委屈無奈,於是長安百姓對壽春郡王的評價除了“神秘莫測見不得人”外,又多了句“橫行霸道、********”。
元桑出入宮禁多次,巧的是都沒有見過那位壽春郡王,倒是常聽皇後公主對話中提到他又弄了什麼新玩藝兒出來消遣,大概也就是個諂媚逢迎之輩。這些年走南闖北,權貴劫奪百姓妻女的劣行不是沒聽過,她是生意人,從來沒立場也沒興趣去管這些個事。
但這次不同。那位詩中的“息夫人”,是她好友、昔日手下的愛妻,整件事也不過是起因於夫妻吵架,剛好壽春郡王派人來要人,那女子性如烈火,徑自答應人家進王府去了。到現在竟弄得兩地相思,滿城風雨,做好友的也不能看著不管,好歹與皇家有那麼一點接觸,又正好想去五王宅探個究竟,今日覷個空,她便來到隆慶坊五王宅前。
對門口侍衛施了個禮,她還沒開口,隻聽那稍矮的士兵說道:“今天臨淄王不出門,也不見客。你回去吧。”
看他熟練的樣子,估計已經打發過很多這樣的愛慕者了。元桑暗暗覺得可笑,清清嗓子道:“妾身夫家姓王,是壽春王房裏翠幄夫人的閨中好友,千裏迢迢從揚州趕來長安,想見夫人一麵,不知二位大哥可否通融?”
那矮侍衛情知自己弄錯,頗為尷尬地咳了咳,又瞪了一臉訕笑的高侍衛一眼,粗聲道:“你在這等著。”
過了約摸一刻鍾,侍衛出來,身後跟著個婢女打扮的年輕女子,福了福身說道:“這位娘子請隨婢子來,我家夫人有請。”
跟那丫鬟七拐八拐走了好久,終於某閣樓上一扇門前停了下來,元桑心中不住咋舌:這裏雖然不比皇宮內苑,但皇家氣派總是非同小可,僅壽春郡王自己的院落就比她揚州的別業大上一倍有餘,雕梁畫柱,奢侈得不行。
一身翠綠的美麗女子正在侍女服侍下對鏡梳妝,從鏡中看她來了,容色一整,將下人遣退。
“稀客啊。你來做什麼?”
這女孩素來冷淡的口氣元桑早已習慣,因此也不計較,隻笑著說;“扶風讓我來看看你。”
翠幄聞言,一雙纖纖玉手將梳子握得死緊。“有什麼好看的?!當初我走的時候他攔都不攔我一下,現在倒還記得有我這麼個人——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他來不了。”
“什麼叫來不了?有什麼比妻子讓人搶去更重要的?莫非……他在籌備你們的婚禮?你終於決定要嫁給他了?”想到這個可能性,她不禁從座位上站起快步走到她身前。高挑健美的身材理該是種壓迫的,何況還是一頭憤怒的母獅,正常人都該知道退避三舍在此時的重要性。
但元桑處變不驚,反而跟著很虛偽地驚叫:“怎麼可能呢?他還沒寫休書,你們也沒有去官府和離,他娶我難道讓我當妾嗎?”
這麼說,他們真有成親的打算?翠幄一時萬念俱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心裏一直隻有你,他總是念著你的好處!我……我……”玉足一跺,她竟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
元桑不出聲,冷眼看著她哭——任性的小孩就是被寵壞的。等到驚動了婢女門來敲門關切,她才緩緩開口:“扶風過得很不好。”
哭聲瞬間停止。
“他……怎麼了?”
“終日酗酒,不做生意,也不打理自己,瘦得像個鬼一樣,他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情字傷人,尤其又愛上這麼小孩子氣的她,扶風這輩子是沒好日子過了。
“怎麼、怎麼會這樣?”
“因為你這麼任性這麼笨!但他心裏從來就隻有你一個,全天下恰恰就你一個人不相信這件事情。”自認聰明絕頂的巽扶風,到現在都還沒完全搞定這個笨女人,已經注定要為這種事情被大家嘲笑一輩子。
翠幄瞪著大眼呆住,歪著頭思考很久,然後像是夢醒了一樣,團團轉地把散落在房間各處的小木馬、風箏、草蚱蜢統統小心翼翼裝進一個精致的盒子裏——元桑敢打賭這些都出自她那口子一雙幾乎無所不能的巧手——這對夫妻,真是讓人莫名其妙。
她頭痛地拍拍腦袋,無力地說道:“請問,現在你又在做什麼?”
頭也不抬,珍而重之地整理那些東西,翠幄“撥冗”回答她:“回家。”
“回家?你說得倒輕巧!那個壽春郡王會這麼爽快放你走?”真是天真過頭了些。
“對哦,還要跟王爺說一聲!”翠幄精靈似的眼睛顯然不是因為智慧而閃爍光芒,隻見她打開門,左手挾著盒子右手捉住她的手,飛也似的往某個方向衝去。
奔了一陣,大概是目的地快到了,她邊跑邊大聲喊:“王爺,我要回家了,以後你要吃蜂糕派人到我們店裏來拿就好,我還是會親手做的——”
說話間,她已踹開了一扇房門。
房中幾案後,有一人正襟危坐。
一霎時,元桑忘了阻止翠幄沒規矩的行為,忘了對於她所說蜂糕的疑問,忘了此處何地,現下何時。
“濯……”下意識地,她輕輕吟出這個久未脫口卻始終在心中盤旋不去的名字。
六年了,他的形貌未曾大改,成熟了些,卻仍是與回憶中相同的絕俊麵容,隻是整個人的氣質似乎有些改變,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感到,現在的他雖未像棲靈山上初遇時那樣的沒有生氣,卻平添一股陰沉。這樣的他是她所陌生的。這六年中,他是否又遇上了什麼特殊的事?
話說回來,她又何曾了解過他,她似乎總是跟在他後麵辛苦追趕而不是站在他身邊分享。從小時候跟著他在工地到處跑,到後來努力讓自己成為出色的商人好配得上他的友情,再後來苦等他遇赦而歸,現在則是六年來不間斷地尋找,為了方便找他勉強自己努力擴張振衣莊的勢力,這麼多年不斷尋找,她累了,不想再傻傻為他編寫離去的借口。繼續進行下去,隻是為了討個說法,她不接受放妻書中那些無中生有的理由!是的,她何必慌亂,該被質問該給個解釋的是他!
心思百轉,終於做好心理建設麵對突如其來的相逢。
正視那端坐太師椅中的男子,準備好的生疏辭令未出口,卻後知後覺地發現一個驚人事實:他身著一襲紫袍,這顏色,這布料,這式樣,是隻有王公才有資格穿的。剛才翠幄拉著她來,明顯是找壽春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