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自已地起身走到他身邊,伸手捂住了不住出口的自怨自艾。
“我要。一直要。”
他半醉半醒地看她,懷疑身在夢中。
“不管你是不是醉得聽不進去,投桃報李,現在該我說了。”她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費了點勁才奪過酒杯阻止他繼續挑戰自己那素來極差的酒量。
“爹把放妻書拿來後,我第一個反應便是偽造的。什麼‘諸多口角,乖違良多’,根本就是無中生有。”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發生什麼口角,更不會“諸多”了。
“我一心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身子虛弱一直在床上養著,托府裏的人又沒一個肯去替我打聽你的消息。”事實上王琚他們現在還恨他恨到牙癢癢的。
“後來我好了些,爹卻又病倒了,振衣莊的生意才剛起步,公事私事忙得我團團轉,我不能就為找你而放下自己的責任,也就把事情擱下了。爹爹的病拖了將近一年,眼看回天乏術,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和……”頓了頓,她還是決定不要把另一個人扯進來。
“爹擔心我會為你守一輩子,為了讓他能安心地走,我就跟王琚合演了一場戲,那個親,是成給爹看的。他當時很高興,我們也跟著高興。幾天後爹爹就走了,走得很安心……反正我不在乎人家怎麼看,已婚婦人在外行動也方便些,所以我們就一直保持著夫妻身份。我跟王琚的關係,僅僅如此而已。”接下來漫長的尋找過程,不提也罷。
“真、真的?”一番話下來,他的酒好像一下子完全醒了。
元桑慎重地點頭。“我要解釋的已經說完了,六年前你未負我,我也不想讓你一直誤會是我迫不及待改嫁。以往的事,我們兩清。”
“那現在……”他期待地望著,希望幸福的預兆從她的口中吐出。
“沒有現在!”她決然打斷,“你當年離開是爹的意思,而且你是為我好,我隻要知道這個就夠了,而在六年後的現在,我不會再接受一個要與別人分享的男人。”就算……仍牽戀於他也一樣,她元桑決不願也不屑關在深宅大院裏與人爭風吃醋。
就算他是因為看到她的婚禮才心灰意懶,但死心卻不足以成為放縱的理由,她要的是當年那個幹淨平凡的男人,而非現在坐擁佳麗,懷抱幼子的郡王爺。
他一時無語,元桑端詳他的出色樣貌良久,才道:“夜深了,你喝了不少酒,快休息去吧。我也告辭了。”留下微弱歎息在空中飄散,她轉身離去,深藍色的纖小背影融入夜色之中。
成器正要拔腿上去追趕,一陣酒勁來得又快又猛,頓時渾身無力,坐倒門邊。
如果隻是這個理由……他靠著門框,醉醺醺地露出一個傻氣笑容。
也罷,來日,方長。
這日來到扶風家,她終是忍不住向翠幄道出了心底的疑問。
“當然沒有!他要是敢碰我的話那天還能好好站在你麵前嗎?”翠幄詫異地睜大一雙妙目,認為元桑的問題已嚴重侮辱了自己的能力。
那倒也是。元桑暗忖,如果他真的意圖侵犯翠幄,不被當場踹死,日後也抵不過扶風的厲害手段。想到這裏,心下有些寬慰。
“那他……他與府裏的夫人們,相處好嗎?”
她拈起一塊丈夫的愛心糕點放到嘴裏,嫌惡地皺了皺眉,又把剩下的扔回碟中,對一旁眼巴巴等一句評語的巽扶風道:“不合格。難吃死了。”
不理丈夫如喪考妣的神色,她轉頭麵對元桑,“相處?這怎麼說呢?你知道的,男女之間還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每晚都到不同的院落用晚膳,然後宿在那裏,看來是沒有對誰特別寵愛的。我才進去沒幾天,也隻知道這麼多了。”眼看她的臉色一路轉暗,不禁好奇地問:“倒是你,你那天怎麼看起來好像跟他很熟的樣子,今天竟然還跑來問他有沒有碰我?”印象中的元三娘子,可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狠角色,讓人望而卻步,從未看過她像今天這般憔悴。不過這樣的她倒反而容易親近了些。如果她持續看起來很“弱”的話,她們沒準還有可能成為朋友呢。
“我們是……舊識。”“舊識”兩字說得中氣不足,像是有些無措的樣子,一直靜靜聆聽的扶風心細如發,略一思量便脫口驚呼而出:“難道是他?”
元桑情知不能隱瞞,抿了抿嘴,無奈點頭。
“天哪!他是王爺,而且是那個素行不良的見鬼郡王爺!”一改平日沉靜從容,扶風震驚得像是隨時都會躍上屋簷飛行長安城一周。
“誰啊誰啊?”看來有什麼電閃雷鳴驚天動地的大事正在發生,她躬逢其盛怎麼能被蒙在鼓裏?
對上愛妻充滿渴求的目光,他知道今天如果不能完美解惑,在店裏打地鋪的命運就是注定的了。“可以說嗎?”扭頭詢問意見。
元桑心下嘀咕,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連老友的秘密也出賣去討好老婆。口中卻悶悶說道:“自己人,無妨的。”
於是扶風將自己知道的關於元桑與“劉濯”的故事簡要講了下。
翠幄對於自己假想敵曾經嫁給過王公貴族的事倒不十分驚訝——畢竟當日二人的神情不對,在她那浪漫的頭腦中其實早就在猜測這方麵的可能性了,結果證明自己確實是聰明絕頂內外兼具的大美女啊!所以聽完也隻是恍然大悟地應了句:“難怪郡王要我去給他做揚州的蜜糕。”挺深情的嘛。
“做蜜糕?他大張旗鼓把你接到王府就是為了做蜜糕?”腦子有問題!直至今日才知道事情真相的可憐綠帽男怒氣勃發。
“嘿嘿,其實是我要他這樣做的啦,氣氣你嘛。”翠幄在一旁得意偷笑,她這也算是在為兩人的夫妻生活製造情趣啦。
“你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真是有麵子啊!”
“你酸溜溜地嘟囔什麼?他不過把我當妹妹而已!”
於是戰爭爆發。唇槍舌劍好不熱鬧。
微笑著看他們例行的吵架活動,元桑心底有說不出的羨慕。她,似乎不曾感受過這樣輕輕鬆鬆的相處方式呢。
元桑每到京城必宿於振衣莊分號裏,既可節省不必要的住宿開支,又可看看客人的不同喜好以提供相應產品,處理突發事件也方便。
“三娘子,壽春郡王府的請柬。”
元桑接過,頷首讓好奇的夥計下去,單獨待在廂房裏,撫著燙金的帖子出神。
這已經是他第五次送請柬過來了,殷勤得讓所有人側目,也讓她不知所措。他到底想怎麼樣呢?重續前緣嗎?那天她已將自己的立場說得清清楚楚,他從不是糾纏不清的人,何苦又如此頻繁地來撩撥於她?
或許是上次說得不夠清楚?那天他喝醉了,神誌不清的——
去一趟吧,就當是最後一麵。
差勁的理由。她在心底暗暗恥笑自己,卻擋不住再見他一麵的致命誘惑。
打開行囊,將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取出——這韶華管,就此還了他吧。不舍地凝視著陪了她六年的隨身之物,聘禮還得了,人,怎樣才能放下?
賓客似乎隻有她一人,所以他接過“禮物”時的動容並沒有太多人看見。
“你……”這是什麼意思?真的決定與他情斷義絕嗎?他偏不讓她如願!
“王爺,妾身等著入席呢。”她燦爛一笑,掩住心中波濤洶湧。
宴客的地方是在他其中一位夫人蓮步的院落,在場的連三歲的世子琳,總共四人。一頓飯下來,她如坐針氈。
蓮步夫人是絕色,更難得毫無一點架子,對夫婿恭謹有禮,席間更是向她頻頻勸酒,好不殷勤——也是這般圓融的女子,才可以在庭院深深中活得自在吧。但是,她一直用曖昧的眼光在她和李成器之間瞟來瞟去是幹什麼?
反倒是他,不參與兩個女人間關於服裝首飾的談話,隻靜靜地將兒子抱在懷中喂飯,小心翼翼的動作,慈愛的表情,像是針一般紮進她心中。
早已吃飽的李琳無聊地看著母親興高采烈地將自己的衣物首飾抱出來,展示給眼前的阿姨獻寶,父王又時不時地偷瞧這個阿姨,同時又心不在焉地把什麼東西都往他嘴裏塞。
啊,那是湯匙好不好,他吃不下的啦!怎、怎麼辦?
連忙將小臉埋進寬闊的胸膛中,嘴裏嘟噥著:“睡覺覺,睡覺覺……”
“啊,琳兒困了,讓妾身帶他睡覺去吧。”終於看夠了她家王爺第一次展現的魂不守舍,蓮步滿意地決定走人。
抱過幸運得救的兒子走向門邊,她又停了下來,轉身送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容,問道:“王爺今天歇在這兒嗎?那我就派人去同絲緯姐姐說一聲了。王爺?王爺?”